第十四章(第5/5頁)

“可能吧。但艾斯峻會把整支軍隊帶來風之平原。”

“什麽時候?”阿洛依質問,“我三晚前還跟他在一起,他完全沒提啊。”

“現在。”摩亙補充說,“是我要他這麽做的。”

一陣沉默。一身白骨、穿戴金色盔甲的哨兵騎著馬無聲地走過,麥頌的眼神隨那幽靈遠去。“所以,只有一只眼睛的人看得見什麽?”麥頌自問自答,聲調中有認出事實的木然震驚,“死亡。”

阿洛依躁動不安地說:“現在可不是猜謎的時候。如果昂孛和鐸爾之間的路暢通無阻,他到風之平原要花四天,如果路不通……你最好準備率軍北上救援。萬一出了差錯,伊姆瑞斯的部隊可能會全軍覆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問摩亙,“你已經獲得驚人的力量,但你準備好獨自使用那些力量了嗎?”

塔裏斯一手按住阿洛依的肩,說道:“你有伊姆瑞斯戰士的頭腦,充滿肌肉和詩意。我不是解謎人,但我在三大地區住了幾百年,多少也學會一點微妙的行事風格。你能不能仔細聽聽佩星者的話?他把全疆土的部隊都聚集到風之平原,而且他並不打算獨自奮戰。風之平原。艾斯峻看出來了。羿司也看出來了。最後的戰場……”

阿洛依沉默不語,凝視塔裏斯,某種神色掙紮著在他臉上浮現,像是脆弱、遲疑的希望。“至尊。”他猛然望向摩亙,“你認為至尊在風之平原?”

“我想,”摩亙輕聲說,“不管他在哪裏,如果我不快點找到他,我們全死定了。我多回答了一道不該回答的謎題。”兩位巫師同時開口,摩亙搖頭。“到風之平原去。不管我找到什麽答案,都會在那裏給你們。我應該直接去那裏的,但我以為或許——”他停口。麥頌替他接下去。

“你以為羿司在這裏。朗戈的豎琴手。”麥頌發出一聲粗啞、幹澀的聲音,像烏鴉的笑聲。但他瞪著火,仿佛正看它將一場夢境編織到尾聲。他突然轉開視線,但摩亙還是看見了他的眼睛,那雙黑眼毫無表情,就像他國土上的死者,那些被真相侵蝕入骨的亡者。

暮色中,摩亙站在風之平原邊緣的樹林裏,等待夜色緩緩地將空蕩的古城和低語的長草再度擁入懷裏。他在此一動不動地等了數小時,幾乎一不小心便要生根變成一株光禿扭曲的橡樹。漆黑無星的夜空籠罩著世界,盡管他能在黑夜中視物,但夜色暗得似乎連那座色彩斑斕如同寶石的塔都染上了黑。他開始移動,再度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他朝塔踏出最後一步時,雲層突然散開,一顆星從深不可測的黑暗中浮現。

摩亙站在階梯底層往上看,就像兩年前一個潮濕的秋日,第一次看見這道階梯時那樣。他記得那時自己轉身走開,並不好奇,也不覺得必須上塔。台階是金色的,所有傳說都說這道階梯盤旋向上,永無止境。

他逆著強風似的低下頭,開始爬樓梯。四周的塔壁是散發著光澤的黑,星星點綴其間。金色的台階繞著塔心一圈圈向上,坡度並不陡。他繞足一圈,開始爬第二圈時,塔壁從黑變成濃重的深紅。他發現風聲不再是白天那單薄而憤怒的聲音,變得渾厚有力。腳下的台階似乎以象牙雕成。

爬到第三圈時,風聲又變了,風裏有他在北方荒原上隨之彈琴的音調。他的雙手渴望應和,但彈豎琴會帶來殺身之禍,他沒有行動。第四層的塔壁似乎是厚重的純金,台階仿佛以星光之火雕成。階梯不斷向上,腳下的平原和廢墟愈來愈遠,爬得愈高風也愈冷。爬到第九層,他納悶自己是不是在攀爬一座山。風、台階、周圍的塔壁全如融雪般清澈。樓梯的圓圈變小,他想一定離塔頂不遠了。但接下來一層變成詭異的黑暗,仿佛用夜風雕成台階。那段黑暗的台階似乎怎麽也走不完,然而等他終於走出黑暗,月亮卻仍掛在先前看到的地方。他繼續往上爬,塔壁變成美麗的黎明灰,台階則是淡粉紅。風銳利逼人,無情又致命,推擠著摩亙,逼他脫離形體。他繼續走,一半是人一半是風,周遭的色彩一變再變,直到他跟先前嘗試的人一樣,終於領悟,不管在這不斷變幻的色彩中一圈圈爬多久,都走不到盡頭。

他停下腳步。下方的古城如此遙遠,在黑暗中已完全看不見。擡起頭,他可以看見那難以捉摸的塔頂離自己非常近,但它似乎好幾個小時之前就這麽近了。他尋思自己是否走進了一場夢的碎片,這場夢在棄置的巖石間已矗立千萬年。然後他醒悟,這不是夢境,乃是幻象,是一道被某人心智束縛的古老謎題,而他一路走來,其實一直帶著那謎題的答案。

他輕聲說:“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