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5頁)

“赫德的摩亙。”那戰士細聲說。他是個發色夾灰、身有傷疤的老兵,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籠罩著陰影,曾在許多戰場上凝視曙光和致命的暮色。戰士攔停身後的車隊,翻身下馬。身後的人全沉默不語。

“我得找到羿司,”摩亙說,“或者阿洛依,或者艾斯峻·伊姆瑞斯。”

那人摸摸摩亙劍上的三顆星,手勢奇特,宛如宣誓效忠。他眨眨眼,看著一只烏鴉降落在摩亙肩上,說:“我是連恩·馬徹,昂孛領主的表親。羿司我不認識,艾斯峻·伊姆瑞斯在喀爾維丁,他可以告訴你阿洛依在哪裏。我正要送一批武器和補給品去喀爾維丁,雖然不知道能派上多大用場。佩星的大人,我要是你,在這劫數難逃的土地上我連一根眼睫毛都不會露出來,更別說那三顆星了。”

“我是來這裏作戰的。”摩亙說。這時土地對他低訴律法、傳說、腳下地底的古代死者,他的身體似乎渴望融入其中。那人打量摩亙瘦削的臉,他身上敝舊的華麗罩衫與這危險的冬季山丘顯得頗不搭調。

“赫德。”戰士說,眼裏的絕望突然被驚愕的笑意打破,“唔,除此之外我們可什麽都試過了。大人,我很樂意請你同行,但我想你一個人反而比較安全。比起你,艾斯峻更想見到的人,全天下大概只有一個,不過這一點我也不敢打包票。”

“荷魯。艾斯峻還沒找到他。”

那人疲憊地點點頭:“荷魯大概在疆土某處,介於死活之間吧。連那位巫師都找不到他。我想——”

“我找得到他。”摩亙突然說。那人沉默,眼裏的笑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忍的赤裸裸的希望。

“真的嗎?艾斯峻的夢裏全是荷魯的思緒,可是就連他也找不到荷魯。大人,你——你是什麽樣的人,盡管你站在這裏冷得發抖,我卻仍願意相信你的力量?我熬過風之平原那場死傷慘重的戰鬥,但有些夜裏我從夢中醒來,卻恨不得死在那裏算了。”戰士搖搖頭,手再度伸向摩亙,但還沒碰到便放下,“快走吧,收好那些星星,希望你到喀爾維丁一路平安。大人,請你盡快。”

兩只烏鴉朝東飛去,一路經過其他長長的隊伍,是裝載補給的車輛和一列列馬匹。他們在大宅屋檐下休息,宅院裏滿是煙霧和冶煉爐的嘈雜。戰袍的鮮艷色彩和耕馬流著汗的深色身軀在煙霧中閃動,士兵集結前往喀爾維丁。行伍中有年輕男孩,也有飽經風霜的臉孔——牧羊人、農夫、鐵匠,甚至商人,只受了些倉促緊急的武器訓練便加入喀爾維丁的駐軍。這景象激使烏鴉更努力地往前飛,沿薩爾河前進。河水流向大海,在垂死的田野上刻畫出一條黑暗的痕跡。

他們在日落時分抵達喀爾維丁,天空像一面鮮艷的旗幟被酷烈的風吹裂。全城四周圍繞著成千上百處火堆,仿佛遭到了己方部隊圍攻,但港口倒是暢通,來自以西格和安紐因的船只正乘著晚潮駛來。伊姆瑞斯歷代國王的宅邸,那棟以禦地者城市碎片建造的美麗房屋,像顆寶石在夕陽余暉中閃閃發亮。宅門緊閉,烏鴉降落在門外的陰影裏,在空蕩的街上變回原形。

兩人相視無言。摩亙將瑞德麗挽在身旁,不知自己的眼睛是否也像她那樣疲憊不堪。他碰觸瑞德麗的腦海,接著尋進國王宅邸中心,找到艾斯峻的腦海。

伊姆瑞斯的國土繼承人正獨坐在一間小型會議室裏,摩亙出現在他眼前。艾斯峻先前在處理公事,書桌上堆滿地圖、信報、補給列表,此刻房裏幾乎全暗。他也沒點蠟燭,只瞪著面前的火堆,苦惱憂慮的臉毫無血色。摩亙和瑞德麗從街上一腳踏進模糊的光影裏,但艾斯峻完全不顯驚愕,只凝視兩人片刻,仿佛他們跟他的希望一樣虛幻。然後他表情一變,站起身,椅子在身後砰然倒地:“你跑到哪兒去了?”

這句問話充滿各式各樣的情緒,是松了口氣,是體恤,也是惱火。摩亙朝自己的過去瞥視一眼,眼神一如伊姆瑞斯王子色如冬雪的獨眼那般銳利,他簡單說道:“我去回答謎題。”

艾斯峻繞過書桌走來,扶瑞德麗坐下,倒了葡萄酒給她喝,她的臉色才逐漸不再那麽呆滯木然。艾斯峻半跪在她身旁,難以置信地擡頭看摩亙。

“你從哪裏過來的?我不停想著你和荷魯、你和荷魯,別的什麽都想不了。你瘦得像根錐子,但至少平安無恙。你看起來——如果可以形容一個人看起來像武器,那你就是了。這房裏充滿一股有如寧靜雷聲的力量,你從哪裏得到這力量的?”

“整個疆土。”摩亙自己倒了杯酒,坐下。

“你救得了伊姆瑞斯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我不知道。我必須找到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