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頁)

“他會來的。”

“我很懷疑。至尊任你欺騙疆土好幾個世紀,顯然他對疆土內人民或巫師的福祉並不感興趣。他任你奪走我的國土統治力,為此我該殺了你。他對我不感興趣……”摩亙再度沉默,看著黑暗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聽著聚集凍結在每一滴液體巖石中的沉默,說,“有什麽強大得足以摧毀禦地者的城市,還迫使至尊躲藏?有什麽跟禦地者一樣強大?”他又沉默了,然後一個答案浮現在他腦海深處,像一抹火焰一樣燃燒成灰。

摩亙坐了起來,突然間空氣似乎變得稀薄火熱,他覺得呼吸困難。“易形者……”刀鋒般的幹渴再度泛上喉頭,他雙手遮眼,聚攏視線中的黑暗。有聲音在低語,來自他的記憶,來自他周遭的巖石:戰爭不曾結束,只是沉寂下來,等待重新集結的時機……海裏來的那些人。埃多倫,塞克。他們毀滅我們,因此我們無法繼續生活在大地上,無法統禦大地……是禦地者那些死去的孩子的聲音。摩亙的雙手沉重地落在巖地上,但黑暗仍推擠著他的眼。他看見那個在夢境中碰觸一片樹葉的孩子轉過身來,望向一片平原,臉緊繃地等待著。“他們只要碰觸一片樹葉、一座山、一顆種子,就能了解它、變成它。瑞德麗看到的就是這一點,她愛他們這種力量。然而他們卻互相殘殺,把自己的孩子埋在山下等死。禦地者通曉大地之上所有語言、所有形體動作的律法。他們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是不是誤打誤撞,發現了某種沒有律法只有力量的東西?”他的低語聲仿佛不是出於自己,而是從夢境中傳出,“他們發現了什麽?”

他突然沉默,打著冷戰卻滿身大汗。水的味道無情地拉扯他,他又伸手探過去,喉嚨飽受幹渴的折磨。手在碰到水面之前停住,瑞德麗的臉在他雙手間的靜止水面上望著他,美得一如夢境,長發飄散在臉旁,仿佛陽光之火。摩亙忘記了幹渴,一動不動地跪了很久,低頭凝視那影像,不知道也不在乎它是真的,還是自己的渴望所造成的幻影。接著一只手揮過去,打碎那影像,只剩下無數漣漪一圈又一圈朝湖岸彼端擴散。

一股充滿殺意、無法控制的狂怒使摩亙陡然站起,他想用雙手殺死亟斯卓歐姆,卻連看都看不見對方。一股力量一而再再而三地擊中他,他幾乎渾然不覺痛苦,各種形體比語言還快地閃過腦海,他一一拋開,尋找唯一夠強大、足以容納他憤怒的形體。摩亙發覺自己的身體逐漸消泯無形,一個聲響充滿腦海,深沉、粗礪、狂野,是來自內地荒野最偏遠角落的聲音,但那些聲音不再空蕩,有樣東西震遍他全身,在空中劈現一道光。他感覺許多思緒摸索著要進入腦海,但他自己的思緒沒有語言,只有一個聲響,像一根未調音的琴弦在震蕩共鳴。摩亙感覺內心的憤怒擴展開來,遍及石室內所有的空洞和形狀。巫師被他拋到洞穴的另一端,像風中的樹葉般癱貼在巖石上。

摩亙頓時醒悟自己變成了什麽形體。

他跌回原形,內心的狂野能量突然消失。他跪在石頭上發抖,近乎啜泣,畏懼又驚異。他聽見巫師踉蹌地離開石壁,斷斷續續喘著氣,像是斷了肋骨。亟斯卓歐姆在洞穴中移動時,摩亙聽見四周滿是聲音,說著大地的各種復雜語言。

他聽見火的低語、葉的顫抖,一只狼在內地荒野孤寂月光中的嗥叫,玉米葉窸窣的謎題。然後遠方傳來一聲響,仿佛這座山嘆了口氣。摩亙感覺身下巖石微動,一只海鳥發出尖鳴,有人伸出以樹皮和光線形成的手,把他掀翻在地。

他感覺有人抽走身旁鑲星的劍,苦澀地低聲說道:“一道謎題,一扇門。”

他在黑暗深處等待劍鋒落下,卻沒東西碰到他。在兩人緊繃的等待中,他突然僵住了,喘不過氣來。瑞德麗的聲音在一聲巨吼中傳來,震得洞頂落下石塊,震得他不再等待:“摩亙!”

巨吼過後,劍身劇烈嗡鳴,摩亙聽見它彈落在石塊上。他不由自主地帶著驚恐大喊瑞德麗的名字,身下的地面再度拱起。他朝湖的方向滑去,劍也跟著滑落,被他抓住時還在振動,發出奇異的高音,等他收劍入鞘後才靜止。又傳來一聲響,仿佛石壁上有顆水晶裂開了。

裂開之際,那顆水晶唱著歌,一個低沉和諧的音調,粉碎了它自己的核心。其他水晶也開始低吟,山底的地面隆隆震動。洞頂的巨大石塊擠在一起,塵埃和碎石嘶嘶落下,半成形的水晶斷裂落地,摔得粉碎。蝙蝠、海豚、蜜蜂的語言傳遍室內,一股張力穿過空中,摩亙聽見瑞德麗的尖叫。他哽咽地咒罵一聲,努力站起身。腳下的地面先是低吼,繼之咆哮,一側地面高高掀起,沉重地砸在另一側上,震得摩亙跌進湖裏。整座湖就像放在堅固巖石底座上的巨大圓缽,開始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