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5頁)

埃裏亞退到壁爐邊,張著嘴喘氣,突然打了一陣冷戰:“你到底是什麽?”

“我不知道。”摩亙的聲音抖得失去了控制,“你也該問了。”

一陣沉默,如同赫德夜色中那未被打破的安詳。埃裏亞一挺身離開壁爐邊,走過摩亙身旁,踢開擋在腳前的碎片。他走到一張桌前,俯下身,雙手平攤撐在桌上,低下頭說話,聲音有點悶:“摩亙,他們已經死了。”

摩亙前臂搭靠著壁爐架,臉靠在手臂上:“那他們跟活人作戰時就多了這一點優勢。”

“你不能帶一支活人軍隊來就好嗎?那樣比較簡單。”

“一旦把武裝士兵帶到這座島上,就等於叫人來攻打你,而且也一定會被攻打。”

“你確定?你確定他們敢攻打赫德嗎?你也許多慮了啊。”

“也許。”他的話似乎消失在磨損的石塊裏,“我再也不確定任何事了,只會為所愛的一切擔心害怕。你知道我在俄倫星山時,唯一沒辦法從亟斯卓歐姆身上學到的一件簡單又重要的事是什麽嗎?就是如何在黑暗裏看得見。”

埃裏亞轉過身來,又哭了,邊哭邊把摩亙從壁爐石墻旁拉過來:“對不起。摩亙,雖然我對你大吼大叫,但就算你把國土統治力從我身上連根拔起,我還是會不假思索地信任你。請你留下來好嗎?就讓那些巫師來這裏找你,亟斯卓歐姆要來就來吧,如果你又離開赫德,你會沒命的。”

“不,我不會死。”摩亙一手攬住埃裏亞的脖子,緊緊抱了他一下,“因為我太好奇了。我發誓,那些死者不會打擾你的農民。你幾乎不會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他們受到我的束縛,我讓他們看見了一點赫德的歷史與和平,他們立誓要護衛那份和平。”

“你束縛了他們。”

“麥頌自己放松了對他們的控制,否則我絕對不會考慮這麽做。”

“你怎麽束縛死去的安恩國王?”

“我透過他們的眼睛看一切,我了解他們。也許是太了解了。”

埃裏亞看看他。“你是巫師。”他說,但摩亙搖頭。

“除了亟斯卓歐姆之外,沒有任何巫師亂動過國土律法。我只是力量強大又走投無路而已。”他低頭看著瑞德麗。瑞德麗雖然習慣父親宅裏偶爾會有的吵鬧,但眼裏還是有揮之不去的緊繃神色。翠斯丹一言不發地瞪著牛奶壺裏看。摩亙摸摸她的黑發,她擡起頭,臉色蒼白而僵硬。

“對不起。”他低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一回家就掀起大戰。”

“沒關系。”片刻後她說,“至少你能做的事情裏,還有這一件是我們熟悉的。”她放下牛奶壺,站了起來,“我去拿掃把。”

“我去拿。”

這句話讓她眼裏閃過一抹笑意。“好,就讓你掃地吧。我再拿點吃的來。”她遲疑地摸摸摩亙掌心的疤,“然後告訴我,你是怎麽易形的。”

掃幹凈滿地的淩亂後,摩亙告訴他們易形的事。他看著埃裏亞臉上充滿不可思議的驚異神情,聽他解釋變成樹的感覺。他拼命想些別的事來說,好讓他們可以暫時忘記他旅途中那可怕的一面。他說起變成雪麟在北地飛奔,全世界只剩下風、雪和星星;他說起以西格隘口那非凡的美,說起在狼王宮廷裏自由來去的野生動物,說起赫倫的霧和突如其來的巖石與沼澤。短暫的一時之間,他忘記了自己的苦痛折磨,意外發現自己是多麽喜愛疆土內這些狂野、嚴酷、美麗的地方。他也忘記了時間,直到看見西沉的月亮在一扇窗的上緣窺探。他的話刹時中斷,埃裏亞眼中的笑意也被擔憂所取代。

“我都忘記那些鬼了。”

埃裏亞明顯克制住某句幾乎沖口而出的回答:“天還沒亮啊,連月亮都還沒下山呢。”

“我知道。但是只等我一聲令下,那些船就會一艘艘從凱司納開來托爾,我希望它們在我離開前便全數駛離赫德。別擔心,你不會看到那些死者,不過他們進入赫德的時候你該在場。”

埃裏亞遲疑地站起,曬得黝黑的臉上面色如土:“你會在那裏陪我?”

“會。”

他們全都走上那條通往托爾的道路,光禿禿的路像一把刀放在深暗的玉米田間。摩亙和瑞德麗攜手並行,感到她依然緊繃,也感到這趟漫長而危險的旅行帶來的倦意襲來。她察覺他的思緒,走近托爾之際對他微笑。

“我才離開一個豬腦袋的家庭,又來到了另一個豬腦袋的家庭……”

幾近盈滿的月亮看起來傾斜了,仿佛正俯窺托爾,黑暗的海峽對面有兩只燃燒的細長眼睛,是凱司納港口那對月牙般岬角上的烽火。掛在沙灘上的漁網泛著銀光,一行人下山走到碼頭,海水舔舐著系泊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