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時間之影(第2/3頁)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當然都是其他人告訴我的。我被送回克雷恩街27號的家中,接受了最好的醫療看護,但在長達十六個半小時的時間內始終不省人事。5月15日淩晨3點,我睜開眼睛,開始說話,但沒過多久,我的表情和語言的變化就徹底嚇住了醫生和我的家人。我明顯無法回憶起我的身份和過往,但出於某些原因,我似乎急於掩蓋這種記憶缺失。我的眼睛怪異地注視著身邊的眾人,面部肌肉的反射動作也變得全然陌生。

就連我說話也變得笨拙而怪異。我磕絆地嘗試著使用發聲器官,用詞有一種奇特的矯飾特質,就好像我正在費力地按照書本學習英語。我的發音變得粗鄙而陌生,遣詞造句似乎既包括奇異的古語,也包括極其難以理解的表達方式。後者尤其給眾人留下了強烈甚至恐怖的印象,最年輕的一位外科醫生直到二十年後還記得清清楚楚。過去這十年間,一個特定的短語逐漸流行起來,首先是在英格蘭,後來是在美國,盡管這個短語非常復雜,而且無可辯駁的是個新詞,但早在1908年,阿卡姆的一名奇特病人就使用過了這個神秘的詞語。

我立刻恢復了身體力量,接著奇怪地花了大量時間重新學習使用手腳和身體的其他器官。因為這個,也因為失憶導致的另一些功能障礙,我不得不接受了一段時間嚴格的醫學監護。企圖掩飾症狀的嘗試失敗後,我公開承認了自己的問題,如饑似渴地汲取各種各樣的信息。事實上,在醫生看來,我接受失憶症,將其視為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後,就對找回原先的人格喪失了興趣。他們發現我將精力主要放在歷史、科學、藝術、語言和民間傳說的某些特定題目上,其中有一些極為深奧難懂,也有一些簡單得仿佛兒戲。說來奇怪,許多孩童都知道的事實卻不在我的意識之內。

另一方面,他們發現我難以解釋地掌握了許多幾乎不為人所知的知識,但我似乎更希望隱藏而不是展示自己對這些知識的通曉。我會在不經意間提到信史範圍外的混沌紀元中的特定事件,見到人們臉上的驚訝表情後,我又會推說那只是開玩笑。而我談論未來的時候,有兩三次使得聽眾惶恐不已。這些離奇的不得體表現很快就消失了,但認真觀察的人覺得那是因為我學會了小心翼翼地加以掩飾,而不是忘卻了它們背後的怪異知識。事實上,我異乎尋常地急於吸收這個時代的語言、風俗和思潮,就仿佛我是一名來自遙遠異國的勤勉旅者。

得到允許後,我每時每刻都泡在大學圖書館裏,很快就開始安排前往怪異地點的行程,並且在美國和歐洲的多所大學參加一些特別的課程,這在接下來的幾年間引來了諸多非議。我從來不需要為缺乏學術交流而苦惱,因為我的病例在當時的心理學圈子裏已經小有名氣。我被當作第二人格的典型病例接受課堂研究,但偶爾表露出的怪異症狀和小心掩飾的嘲諷神情卻時常讓演講者困惑不已。

我幾乎沒有結交真正的朋友。我的外表和言辭中似乎有某種東西會在我遇到的每個人身上激起模糊的恐懼和厭惡感覺,就仿佛我已被徹底排除在了健康的正常人群之外。這個黑暗潛藏的恐怖念頭與某種難以衡量的距離感聯系在一起,無處不在且難以改變。我的家人也不例外。自從我怪異地蘇醒以後,我妻子看我的眼神中就充滿了極端的驚恐和厭惡,發誓說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強行占據了她丈夫的身體。1910年,她向法院申請離婚成功,哪怕在1913年我恢復正常後,她依然不願見我。我的長子和小女兒持有同樣的看法,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只有我的次子溫蓋特似乎能夠克服我的變化引起的恐懼和厭惡。他確實覺得我是個陌生人,但即便如此,八年間依然堅信我能夠恢復原先的自我。待我確實恢復之後,他找到我,法庭將他的監護權給了我。在接下來的這些年裏,他協助我完成我受到驅使進行的研究,年僅三十五歲的他如今已是米斯卡托尼克大學的一位心理學教授了。我對自己引起的恐慌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我非常確定,於1908年5月15日醒來的那個生物的意識、聲音和面部表情,都不屬於納撒尼爾·溫蓋特·皮斯利。

至於本人從1908年到1913年的生活細節,就不多贅述了,讀者很容易能夠從舊報紙和科學期刊上讀到所有的外在情況——我基本上也是這麽做的。我得到許可使用自己名下的資金,而我花銷得很慢,大體而言用得頗為明智,主要用於旅行和在多個研究中心學習。但是我的行程卻非常獨特,其中有前往偏僻遙遠之處的長時間探訪。1909年,我在喜馬拉雅待了一個月,1911年我騎駱駝前往阿拉伯的未知沙漠時引來了大量關注。這些行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永遠也無法知曉。1912年夏季,我包下一艘船,航行至斯匹次卑爾根以北的北冰洋,事後表露出失望的種種情緒。當年晚些時候,我花了幾個星期,獨自在西弗吉尼亞的巨型石灰石巖洞系統中進行了一次空前絕後的探險,那片黑色迷宮無比錯綜復雜,試圖追溯我的路線都是超乎想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