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中之鼠(第3/9頁)

相比之下,另一些語焉不詳的傳說就不至於讓我煩惱了,例如石灰巖峭壁下狂風呼嘯的荒蕪山谷裏時而響起哀號和咆哮聲;例如春雨過後往往會飄來猶如墳場的惡臭;例如約翰·克雷夫爵士的馬匹某天夜裏在一片偏僻土地上踩到了一個吱吱怪叫、掙紮翻滾的白色物體;例如一名仆人大白天在隱修院見到某些東西後當場發瘋。這些只是老套的鬼故事,而我當時是一名公開承認的懷疑論者。農夫失蹤的故事不太容易被斥為胡言亂語,但考慮到中世紀的習俗,也算不上有多值得重視。出於好奇的窺探就等於死亡,不止一次有被砍下的頭顱掛在艾克森姆隱修院周圍現已消失的棱堡上示眾。

有幾個故事講得格外生動,我不禁希望自己年輕時多涉獵過一些比較神話學的知識。舉例來說,一些人堅信有一群蝙蝠翼的惡魔每夜在隱修院舉行巫妖狂歡祭典,這群惡魔也需要吃飯,從而解釋了隱修院的廣闊園林裏為何種植著數量遠超人口比例的粗劣蔬菜。其中最有板有眼的莫過於一篇關於鼠群的驚人史詩了:導致府邸廢棄的悲劇發生三個月後,汙穢的害獸大軍浩浩蕩蕩地湧出城堡,這支精瘦、肮臟而貪婪的軍隊橫掃擋在前方的一切,在怒火消退前吃光了村裏的家禽、貓狗和豬羊,甚至還有兩名不幸的人類。圍繞這支令人難忘的嚙齒類大軍誕生了一整套完整的傳說,因為老鼠最後分散進入村民家中,催生了數不盡的咒罵和驚恐。

類似的傳說糾纏著我,而我懷著老年人的固執堅持推進恢復祖上府邸的浩大工程,說這些故事構成了我的主要心理環境也並非不可想象之事。另一方面,諾裏斯上尉和從旁協助我的文物研究者不斷地稱贊和鼓勵我。耗時兩年的修復事業終於竣工,我打量著宏偉的廳堂、鑲有護壁板的墻體、拱形的天花板、帶豎框的高窗和寬闊的樓梯,內心的自豪足以補償重建府邸的驚人開銷。中世紀的所有特征都得到了精心復制,新建的部分與原先的墻壁和基座完美地融合一體。父輩的府邸重新變得完整,我期待能夠挽回本將隨我而逝的這條血脈的名聲。我打算定居於此,證明德·拉·坡爾(我換回了姓氏的原先拼法)未必都是食屍鬼。更加令我愉快的是,盡管我按照中世紀風格重建了艾克森姆隱修院,但它的內部結構煥然一新,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存在害獸和鬼魂的棲身之處。

如前所述,1923年7月16日,我搬進了府邸。這個新家有七名仆人和九只貓。我特別喜歡貓,最老的貓叫“尼格爾曼”,今年七歲,和我一起從馬薩諸塞州波爾頓遠涉重洋而來,另外幾只是我為重建隱修院而暫住諾裏斯上尉家中時陸續收養的。搬進新家的前五天,我們的日常生活極為平靜,我把時間主要花費在整理家族舊資料上。到這時候,我已經掌握了有關最後那場悲劇和沃爾特·德·拉·坡爾逃離故國的大量間接證供,我猜葬身於卡爾法克斯火海的家傳文書大概也是圍繞這些內容。我的祖先發現了某些令人震驚的事情,徹底改變了他的行為方式。兩周後他在四名仆人同謀的協助下,趁家中其他成員熟睡時將他們悉數殺害,這就是他受到的指控。然而,除了那些拐彎抹角的暗示以外,無論逃跑前後,他都沒有向仆役幫兇外的其他人透露,他究竟發現了什麽。

這場蓄意屠戮奪走了他父親、三個兄弟和兩個姐妹的生命,卻得到了村民的一致寬恕,連執法人員都網開一面,允許兇手帶著尊嚴、未受傷害和不加偽裝地逃往弗吉尼亞。民間傳聞普遍認為他清除了自古以來就施加於那片土地的詛咒。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什麽樣的發現能夠引發那麽可怕的行為。沃爾特·德·拉·坡爾肯定在好幾年前就知道了有關家族的險惡傳聞,因此單憑那些事情不可能讓他忽然爆發出如此沖動。那麽,他會不會是目睹了某些駭人聽聞的古老祭典,或者在隱修院附近偶爾看見了某些揭示性的可怕象征物呢?他在英國是個出了名的羞澀文雅的年輕人。來到弗吉尼亞,他也沒有變得冷酷或刻毒,反而顯得精神疲憊、心懷憂懼。另一位紳士冒險家,貝爾維尤的弗朗西斯·哈利在日記中提到他時,稱他品性公正無與倫比、講求榮譽、舉止優雅。

第一樁事情發生在7月22日,當時誰也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但聯系起後續的事件來看,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重要意義。事情本身非常簡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當時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引起注意。請務必牢牢地記住,這幢建築物只保留了原先的墻壁,其他東西全都是重新建造和購置的,還有一群健康穩重的仆役包圍著我。雖說這個地方有著種種離奇的傳說,但要讓我感覺到恐懼和憂慮,就實在太荒謬了。事後回憶起來,我只記得那只老黑貓(它的脾性我了如指掌)明顯異常警覺和焦躁,完全不符合本來的性格。它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表現得不安而緊張,不時嗅聞府邸裏構成哥特式建築的古老墻壁。我知道這種事聽起來非常老套,就好像鬼故事裏必然有條狗,總是在主人看見披著白床單的幽魂之前就咆哮不已,但事實如此,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