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夜】 文車妖妃(第5/11頁)

我們真的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真的相處得很融洽。

我再次看了照片一眼。

照片中的我們沉默地並肩站著。

——或許在相框的後面……

我打了個冷戰,閉上雙眼。

不知是害怕還是寒冷,或是悲傷。

說不定是因為懷念。

埋藏於我腦髓深處的無用記憶又蠢蠢欲動了起來,平常想找找不到,卻老在這種時候竄出來。

某人的聲音在腦中蘇醒。

是妹妹。

姐姐——

“姐姐,你知道嗎?爸爸很喜歡這張照片唷——”

“可惜我拍得不是很漂亮——”

父親的——

父親喜歡的照片。對了,這張照片是父親擺在這裏的。記得那恰好是戰爭即將開始的前夕,在外半年的妹妹總算回家,一家人好不容易又重新聚在一起——照片就是此時開始擺在這兒。但是為何父親要把這張照片擺在這裏?我並不知道理由,所以問了妹妹。

剛剛浮現於腦海的,就是妹妹當時的回答。

那是——

4

在我十六歲那年的秋天。

妹妹在昭和十六年的春天到秋天這段期間,以學習禮儀為由送到熟人家暫住。

後來聽說這是為了擺脫糾纏妹妹的不良少年,不得已做出的權宜之計。當時有個不認識的年輕男人對妹妹苦苦追求,還登門提親——事後我才聽傭人說起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件。

但是,聽說會發生這事件是因為我的關系——應該說,似乎是我害的。

剛好在那時,不知原因為何,我的病狀又嚴重惡化了。

聽說我暈倒失去意識,長期處在徘徊於生死之境的病危狀態。

說“聽說”,是因為我完全都不記得了,只能從父親、母親及醫生們的態度或只言片語胡亂想像。

關於那時的事情,每個人的口風都很緊,誰也不願詳細告訴我。對病人說明病情的嚴重性並不能幫助病情好轉,所以他們采取這種態度也很合理。

實際上,即使到現在,我也仍未完全康復。

父母一方面要照顧重病的長女,一方面還得保護次女不受不良少年的騷擾,的確是非常辛苦呢——我不關己事地想。

雖為姐妹,我們兩人卻是如此不同。

有時常想,如果我那時就此死去不知該有多好。

但是我活下來了。

經過半年的療養,勉強保住一命。

時局逐漸變得動蕩不安,所以妹妹也回到家裏。

我們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

那天——

我換上了暌違半年的洋裝。

因看護的辛勞而眼窩凹陷、一臉憔悴的母親也化了妝,父親將這張照片裝飾在暖爐上,傭人與醫師們都在場,大家都笑得很開心。真是好久不見大家的笑容了。

這些都是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事情。

母親表情又悲又喜,告訴我今天的慶祝會是慶祝我的病情好轉。

但其實是為了慶祝妹妹回家吧?

因為宴會上大家開口閉口都在談論妹妹;而且我的病情也沒真的好轉,頂多只是恢復意識,能起床活動而已。

但是卑賤的我依然並不覺得嫉妒。

記得我那時比起自己疾病痊愈、慶祝會,我更高興妹妹回來了。

但是……

妹妹變了。

半年不見的妹妹,美貌變得更為出眾。

妹妹已不再是個美麗少女,

而是成為一名美麗女性。

妹妹變成大人了。

另一方面,剛由死亡深淵回到現世的我,當然顯得分外憔悴。妹妹由女孩成長為女人的這段期間,我一直呼吸著醫院的腐敗空氣,浸泡在點滴的藥液中;消毒水的味道深入肺部深處,連在血管裏流動的血液都帶有藥味。

因此,妹妹投向我的眼光才會如此困惑吧。

那已經超乎憐憫、同情或輕蔑的程度了。

她說:

“小心身子,別太勉強了,姐姐。”

空泛之言。

就跟我從小體會的那種一模一樣。

證據就是,妹妹絲毫沒對我說過她這半年來發生的事,也沒詢問我的近況;雖然說就算問我,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短短半年的空白,在我們姐妹之間造成了巨大的隔閡,也在此時有了決定性的差異。我想,我已經——連妹妹的仿冒品也不是了。我假裝身體不舒服,從慶祝會抽身回到自己的病房。我不想看到妹妹變成成熟女人的容顏。

回到房間,反倒真覺得不舒服起來。

一波波與心臟跳動相同頻率的劇痛敲打著我的腦子,我感到暈眩。雖然宴會上什麽也沒吃,卻三番兩次地到洗手台前嘔吐。

我擡起臉來,妹妹出現在鏡中。

變成成熟女性的妹妹映在鏡子裏。

我們的容貌竟是如此相像。

我也同樣——變成一個成熟女性了。

我凝視鏡子,用力抱住雙肩,手肘壓迫到胸部,非常疼痛,覺得乳房腫脹。我的身體無視於我的意志,變成了女人。直到此時我才發現——自己也早已不是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