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深山之物

01

她隨著前面的乘客下了車,一踏上月台,便看見外婆正站在檢票口的另一邊等著。

外婆笑眯眯地向這邊揮著手。

阿佐美雖然覺得稍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輕輕向那邊揮起了手。

上次在這個小小的車站下車,是四年前的事了。

當時,她還在讀小學四年級,季節是夏天。爸爸還在家裏,媽媽也不像現在這樣忙碌。

四年的歲月究竟是長還是短,她無從知曉……但那至少是一段足以讓一切發生變化的時間吧。

自己已經不再是孩子了——相比四年前跟媽媽一道在這個月台下車的自己。

果然,好冷。

穿堂風撩撥著阿佐美的劉海。

這裏和東京不同,空氣裏像是摻進了細碎的冰棱。就連普通的呼吸,也會讓人感到鼻腔和咽喉繃得好緊。在這裏度過將近十天,肯定會很艱辛吧——

明知為時已晚,她卻還是不由得這樣想。

阿佐美推了推肩上的大背包,向檢票口走去。

檢票口此刻空無一人,站員室的窗戶卻敞開著,裏面坐著一個戴厚片眼鏡、五十來歲的男人。阿佐美把車票放到了那個人面前,與此同時,一身農民打扮、上身穿著灰色夾克的外婆向她走了過來。

“小美,你長大了呢。”

外婆的臉上刻滿了深深的皺紋。她笑著說出了阿佐美意料中的話。

在外婆的印象裏,自己一定還是當年那個小學生的模樣吧。畢竟,雖然偶爾會通電話,但真的整整四年沒見面了。

“這麽長時間不見,真是完全長大了。”

“才沒有呢。我才十四歲哦。”

說話間,外婆握住了阿佐美的手。外婆的手冷得像冰似的,又跟她的臉一樣布滿了皺紋,然而觸碰到那只手上的皮膚,卻能奇跡般地讓人安心。

“你舅舅馬上就開車過來嘍。我們等一下好不好?”

“哎?外婆,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

“我啊,是自己先走過來的哦。一想到小美要來啊,我就坐不住嘍。”

外婆跟舅舅住在一起,從他們的家到車站開車大概需要二十分鐘。而一個老年人步行,就得花上好幾倍的時間吧。

反正都要來的,一起來不就好了嗎……

阿佐美尋思著,卻沒有說出口。外婆她,從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把自己這個外孫女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車站外邊,是一個小小的環形交叉車道。說是車道,道寬不過也就只夠一輛汽車通行。一個連特快都不會停靠的地方小站,就算在東京估計也就只有這樣的待遇,更別說這只不過是個每天最多十趟電車停靠的山區鄉間小鎮了。

這個鎮子,真是什麽都小小的——望著車站附近的風景,阿佐美不禁有了這樣的感慨。之所以會這樣覺得,果然是因為,正如外婆所說,自己長大了的緣故吧。

“你媽她,怎麽樣啊?”往檢票口附近的長椅上一坐,外婆這樣問道。

“還是那樣,精神著呢。”

“工作很忙嗎?”

“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媽媽在東京,經營著一家代理進口北歐家具的公司。話是這麽說,她卻並沒有自己的店鋪,那個所謂的公司,只是一個除了桌子和電腦以外什麽都沒有的小辦公室。反正現在就算只有這些,也足夠完成工作了。雖然阿佐美不清楚詳細情況,但聽說公司的銷售額每年都在增長。

“每天都很晚回家吧?”

聽外婆的口氣,似乎並不為女兒的成功而高興,倒像是為女兒的忙碌而對阿佐美心懷歉疚。

“看情況吧,每天都不一樣。”

大多數日子,最晚也會在八點以前回來——除非,她是在跟那位河本先生約會。當然,媽媽是絕不會說自己在約會的,但阿佐美多少能從她打電話的聲音裏猜到事實。

真正忙於工作的時候,媽媽打電話時會說“回不來也沒辦法呀”,可到了約會的日子,她就必定會說“對不起了”之類的話。是因為她丟下女兒一個人,自己卻在享樂,所以內疚吧。

“她常常那麽晚回家,小美一定很寂寞吧?”

“沒什麽啦……一個人也不會怎麽樣嘛。”

聽了阿佐美的回答,外婆自言自語似的低聲咕噥起來。因為聲音太小,阿佐美也聽不清楚,不過她想,一定是在說自己可憐什麽的吧。

對於媽媽甚至不惜離婚也要開公司的事,外婆始終無法贊同。她一直認為,那種事就應該交給男人,女人就該待在家裏做好家事。現在來說真是老掉牙的觀念,但在這種鄉下地方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啊,來了來了。”

不一會兒,一輛古銅色的小貨車出現在狹窄的環形車道上。車到站前一停,門就開了,明顯發福的舅舅從車裏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