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沙的風暴

尼爾解開胸甲的搭扣,身體顫抖了一下,然後把胸甲丟到地板上。他看著黯淡無光的盔甲上自己渾濁的倒影,嘆了口氣。

他小小的房間裏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他說。

房門開啟,艾麗思站在門口。她一襲黃色禮裙,顯得光彩照人。

“恭喜。”她說。

他點點頭。“謝謝。”

“你好像不怎麽高興啊,”她評論道,“讓我猜猜:他落荒而逃,所以你很失望?”

“他臨陣脫逃了。”尼爾回答。

“因為你在後面追趕他。”艾麗思說著,放聲大笑。

尼爾聳聳肩,肌肉一陣抽痛。“他真不幸。”

“可這不是你意料之中的事嗎?那些難道不是虛張聲勢?”

“我沒有虛張聲勢,”尼爾說,“如果我在唬人,他肯定不會相信的。對一個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來說,最可怕的莫過於不惜性命的對手。”

“噢。這麽說,你不在乎自己的命?”

“我的右臂狀況很差,左臂更糟。雙手沒法使出頭腦裏的技巧,就算技巧再高超,我也打不贏對手。不惜性命是我唯一剩下的武器了。放心吧,我不會自己尋死的。但假如我的下一個對手沒有退縮,那我的死期就到了。”

“你的傷還沒痊愈呢。”

他陰郁地笑了笑。“對。可我不覺得痊愈後能比現在好多少。”

“好啦,開心點吧。今天你勝了,而且是用最好的方式獲勝的。羞辱阿拉雷克爵士比殺死他好得多。這件事已經傳得神乎其神了:他們說你光憑面孔就粉碎了他的意志,說你的眼睛像太陽般熊熊燃燒,眼珠大得像餐盤,沒人能夠直視你,把你說得好像下凡的聖羅依。他們說任何凡人都無法與你抗衡。”

“如果他們沒法直視我,又是怎麽知道我的眼珠大得像餐盤的?”

“你這就是雞蛋裏挑骨頭了,”她說,“另外,你也該生兒育女了。我想今晚就會有不少姑娘對你投懷送抱。既然決鬥沒讓你盡興……”

尼爾嘆了口氣,小心地脫下鎧甲剩余的部分。

“當然了,我可沒這個意思。”艾麗思說。

“還有別的事嗎,貝利女士?”

她交疊雙臂,背靠門框。“尼爾爵士,你今年還沒到二十二呢。現在就學糟老頭子也太早了。”

“多謝你的關心,貝利女士,”尼爾說,“我向你保證,我沒事。”

“我要走了,”她說,“我累了。而且我確實有事要告訴你:我們還得在這逗留一晚,明天雞鳴時出發。”

“多謝。我會做好準備的。”

他們朝著寒沙繼續前進,翻過幾座小山,經過由四散的農莊守護的寬廣麥田,道路也比先前好走了些。田地裏的人們近乎面無表情地看著一行人。經過兩個亞麻色頭發的小女孩面前時,她們咯咯笑著揮了揮手,然後飛也似的躲進了一座廢棄的谷倉。瑪蕊莉能看到她們一直在窺視著自己,直到谷倉從視野中消失為止。

“這兒跟彌登簡直沒什麽分別。”瑪蕊莉對艾麗思說。

“農夫終歸是農夫,”艾麗思說,“說寒沙話還是阿爾曼語都一樣。”

“我覺得,無論這場仗打不打,勝的又是誰,他們都不在乎。”

艾麗思盯著她。“您在開玩笑吧?”

“沒。你剛才也說了,農夫終歸是農夫。無論收稅的是誰,他們的日子還是一樣過。”

“噢,沒錯,是這樣,可在此期間——在戰爭期間——他們的莊稼會被掠奪,女兒會被強暴,無論哪一方都幹得出這種事。如果還有利用價值的話,他們的子孫將被迫繼續為領主效命,又因為他們對武器一竅不通,所以他們的性命和身體只能用來填塞護城河。他們也許不在乎征稅人是誰,或者打勝仗的是誰,但他們肯定不希望戰火蔓延到這裏。”

“克洛史尼的軍隊可不會做出這種暴行。”瑪蕊莉說。

“會的,相信我。有過先例。”

瑪蕊莉被她那種信誓旦旦的口氣驚呆了。

“說說看。”她說。

艾麗思轉過臉去。“別在意,”她說,“這麽粗俗的話題,我不該提的。”

“你確實沒提。挑起話頭的人是我。既然我是太後,而你是我的仆從,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艾麗思擺弄了幾下韁繩,又去打量坐騎的鬃毛。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說,“我那年只有五歲。您明白的,我家很窮。我父親甚至連修理宅子的費用都負擔不起。有些房間根本沒法進人,連地板都腐爛了。我出生前河水改了道,一半的田地都被淹沒了。我們領地上只剩下五戶人家。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的名字了,只有薩莉除外,因為她是我的保姆。我想她那時應該是十二歲,有一頭紅發,雙手粗糙得很。她會唱好笑的歌給我聽,可我已經想不起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