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遺囑

幾個月來,斯蒂芬一直擔心芬德會謀害他。如今擔憂成真,他原以為自己能做到處變不驚,可眼見跪地的瑟夫萊將佩劍從古老的鞘中抽出時,他依舊驚得動彈不得。斯蒂芬想要退後,但他正坐在一張花崗巖砌成的椅子上。他想知道身後的護衛是否正沖向刺客,還是說他們也是這場陰謀的一部分。他想知道芬德會不會殺澤米麗。他希望不會。

利劍朝他直刺而來——然後停在了半空。斯蒂芬這才發覺朝向他這邊的是劍柄,而那獨眼的瑟夫萊用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握著劍刃。

震驚流過他的身體,將怒火喚醒。

“什麽?”他聽到自己在大吼,“這算什麽鬼玩意——”他硬生生地住了口。“鬼玩意兒”不是他的慣用語。在他家鄉的方言裏,它連個詞兒都算不上。不,他是從埃斯帕·懷特,從他的烏斯提族土音裏學來的。

他咽了口唾沫,只覺怒火已被寬慰取代。

“這算什麽,芬德?”他問道,這次語氣克制了許多。

芬德的獨眼閃著光。“我明白,我們算不上最好的朋友。”他開口道。

斯蒂芬發出一陣刺耳而陰郁的大笑,“你說得對。”他確證道。

“但你是考隆的繼承人,而我是血腥騎士。侍奉你是我的職責。可既然你對我的懷疑阻止了你去做你當做之事,我想侍奉你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另一個人握著這把劍,穿上我的鎧甲。”

“你能成為血腥騎士,是因為你喝下了龍蛇的血,”斯蒂芬說,“不是因為武器和盔甲。而且龍蛇已經死了。”

“龍蛇之血依舊在我體內流淌,”芬德說,“所以把劍刺進我的心臟吧,取走我的血,讓你信賴的鬥士喝下它。”

斯蒂芬看著劍柄,幾乎不假思索地接了過來。他頭暈目眩,詫異不已,又仿佛聞到了某種滿是灰塵的刺鼻氣息。

殺死芬德似乎是個好主意。這家夥手上沾滿了血腥。他差點殺死埃斯帕,用極為殘酷的手段對待過薇娜,還和兩位年輕公主的遇害脫不了幹系。

奇怪的是,斯蒂芬回想著這些事實,卻發現心中並無憤懣之意。他想殺芬德,主要還是為了讓自己每天晚上能睡得安穩些。他聳聳肩,作勢欲刺。

我在做什麽?他驚訝地想著,停了手。

“帕希克大人?”芬德猛地吸了口氣。

斯蒂芬的嘴角浮起一絲淺笑。他嚇著芬德了。他真的嚇著芬德了。他垂下劍尖。

“我不相信你。”斯蒂芬說。

“什麽意思?”

“我不相信你甘心為了更高尚的目的犧牲自己。我想你是打算從這件事裏得到些好處,或者說得到更多的好處,因為龍蛇的鮮血早就使你脫胎換骨了。不,芬德,你有你的目的,而且那目的不是送掉自己的命。”

“我把性命都交給你了。”芬德說。

“用劍去刺血腥騎士,會有什麽後果?我不知道。我就曾見過刀刃無法殺死的人。”

“我跟那種東西不一樣。”

斯蒂芬擡起手。“你知道我不相信你。你剛才就說過了。你以為演這麽一場戲就能改變我的看法?”

芬德揚起眉毛。

“怎麽?”

瑟夫萊露出一絲笑意,“你跟我在卡洛司認識的斯蒂芬·戴瑞格不一樣,”他說,“你變得有主見了。”

斯蒂芬張口想要反駁,可芬德的話確實一針見血。他已經不再害怕這個人了。就連他以為芬德想要謀害他的時候,他也沒有真正感到畏懼。

“看來是因為巡禮路的事。”斯蒂芬說。

“完全正確,帕希克大人。”

“我走過一條巡禮路,又差點死在另一條上,”斯蒂芬說,“除非讓我對這條巡禮路多了解一些,否則我是不太願意去走的。”話才說出口,他忽然覺得自己又變回了從前那個膽怯的斯蒂芬。

“您需要知道什麽?”芬德用質問的口氣說,“你是考隆的繼承者。這座山裏所有力量都是屬於你的。對你來說,得到它再輕松不過了。”

“我還沒找到阿爾克呢,”斯蒂芬敷衍道,“我在古籍堆裏找到了幾篇有趣的文章。”

“帕希克大人,”芬德答道,“阿爾克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刻是在你走完巡禮路之後,而非之前。你不明白嗎?”

斯蒂芬瞪著面前這個瑟夫萊,一面努力理解他的話。

“為什麽從前沒人告訴我?”他問道,一面轉頭去看他的仆從埃德瑞克。

另一位瑟夫萊同樣面露驚奇之色。“我們還以為您知道呢,帕希克大人,”他回答,“您可是考隆的繼承者啊。”

斯蒂芬閉上眼睛。“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尋找阿爾克。”

“我們可不了解情況。”芬德答道。

“你們以為我整天都在忙什麽?”斯蒂芬問。

“讀書,”芬德說,“你剛進這座山就開始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