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混亂之城(第3/11頁)

他確實做到了,眼下是最後一門考試。

理論上毫無問題,Susan剛剛就是這樣說的。但她對秦準發出的這一番宣言,感覺十分憤怒,那是挑戰了她的全部三觀,以及對待婚姻的態度。

她在倉促之間便下定決心,要對秦準發出重重的反擊,要教訓他,要打碎他現在臉上仿佛神靈一般倨傲的神態。那是戴在貪婪與虛榮之上的面具,她Susan絕不會違背自己教育的理念,去迎合一個為了目的不顧一切的學生。

她疾言厲色:“我恐怕你的目的沒有辦法達到了,秦準先生。你今天的展示,我將給你一個C,你下學期將不需要再回來上課。”

秦準嘆了一口氣。

窗外艷陽高照。即使在七月的倫敦,這樣的天氣也相當珍貴,想必泰晤士河邊遊人如織,正在倫敦大橋上擺出各種姿勢照相。

再過幾小時,就是下午茶時間,或者幹脆等久一點,傍晚時分去享受一杯啤酒,“咕嘟咕嘟”流到大杯子裏的生啤,帶著啤酒花清冽的芳香。

人生的小樂趣無處不在,即使對一個將要離婚的女人來說也是如此。

但是——

“很快要刮風了。”他很隨便地說,和正在進行的話題沒有一點關系。

Susan迷惘地,下意識地,也去看了下窗外,天空中一絲雲彩都沒有。

“很快就會刮風啦。”他重復。

“倫敦歷史上,英國歷史上,都沒有刮過那麽大的風,簡直像世界末日裏獨角獸的羽翼扇起來時一樣。

“等一下,你要離開學校回家了,樓下那條街道,會充滿鋪天蓋地的塵沙。你看不清去路,卻身不由己。你總該回家的對嗎?你丈夫在等你,他懷疑你和校長有染,要求你每天報告行蹤,準時回家。

“電話忽然沒有信號,你進退無門,不可能等到風停下再過街的,所以你閉著眼睛走過去。

“要小心哦,一定要小心地走。

“因為在漫天風沙裏,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也許會有一輛車開過來,也許某個人的刀子會不小心刺進你的身體。

“在看不見一切的世界裏,什麽事情都會發生。”

每一句話,秦準說得都很平淡,甚至有一些言語還說得頗見溫存,簡直像在壁爐前和人拉家常,說的是暑假的合家歡旅遊計劃之類簡單明朗的話題。

說完這些,他根本不理會有沒有得到允許,拿起背包就走了,沒有回頭看一眼。留下Susan獨自坐在教室裏,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一開始滿心的憤怒,或者說,用拼命膨脹起來的憤怒掩蓋內心那一絲冰冷的恐懼。

“他威脅我,這個小王八蛋!他竟然敢這樣胡說八道地威脅我!”

她準備立刻、馬上、比閃電還快地給秦準一個Z,讓這可惡的死小子永遠滾出她的視線。

鋼筆馬上要落下去,就在那一瞬間窗玻璃上“叮當”一聲響。Susan扭頭往外一看便驚叫著跳起來,鋼筆重重摔在地上,墨水溢出來玷汙了昂貴的地毯。

她身不由己地撲到窗邊,雙眼之前,天地間一片昏黑。

大風起。

大風起,如沙之龍卷舞於空,盤旋咆哮,遮天蔽日,被卷入的人奔突茫然於世界失衡般的災難恐懼中,渺小如草芥。

不過,Susan站在頂樓,足夠高,高到能發現這妖異風沙的肆虐之地其實只限在一個街區內。

麗麗恩羅學校所在那棟樓前的街區。

她絕望地雙膝一軟,跪在玻璃窗前雙手合十,口中喃喃不成言語,不知如何開始禱告,也不知道應向誰祈求什麽。

秦準離開學校,走出一條街,在不遠處站著,仰頭凝視天空,漫天風沙浩蕩之中隱約有肉眼難以辨識的線條,勾勒出一只狐流暢的剪影。

他默然計算著Susan還要多久才會跌跌撞撞下樓,心驚膽戰,大惑不解,徘徊於大門前,在天人交戰一番後奔回樓上,將她剛剛給出的C、F或者幹脆Z,改回A,也許是A+呢。

這世上從來沒有堅不可摧的無神論者。

他耐心等待,遠遠地,Susan有點圓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前,每一個脂肪細胞中都飽含恐懼。

風聲更為狂暴。

秦準唇角露出笑容。

無論多麽不願意承認都好,所有見過的人都說,他笑起來的模樣和父親如同一個模子中翻出來的,神形俱似。可是秦準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是什麽顏色的狐狸,是不是也和父親一樣滿身覆蓋著尊貴的金色皮毛,如同狐山上旱蓮的顏色。說笑容相似不是很奇怪嗎?狐才是他們的真身啊。

他這樣暗自想著,忽然覺得天色不對。

雲開,風收,沙住。

七月倫敦的罕見晴朗光陰,懶懶地散落下來,照在每個角落,照在秦準身上,照在街對面雙手絞成麻花、一臉驚恐不安的Susan身上,以及正對著氣不打一處來的秦準招手微笑的那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