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頁)

這問題差點兒讓我笑出來,他看上去卻不像在鬧著玩。“誰會覺得好?”我回答說,不知道他到底在耍什麽把戲。

如果是奇隆,一定會立馬反唇相譏,但他陷入了沉默,臉上顯出黯然的神色。“你要回去嗎?”他突然問道,指著那條路。

“不然呢?怕黑嗎?”我拉長調子,把胳膊抱在胸前。但其實我心裏一陣緊張,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怕。他強壯而敏捷,你卻孤立無援。

他沖我笑了,由此而來的安慰倒讓我心神不寧了。“不,我只是想知道,後半夜裏你還會不會毛手毛腳。你都快把半個客棧搬回家了,不是嗎?啊對了,我叫卡爾。”他伸出了手。

我還記得他皮膚的滾燙溫度,所以沒去握他的手。我拔腿就走,沿著那條路,步子又輕又快。“梅兒·巴羅。”我丟下一句話,但他邁開長腿,沒幾步就趕上了我。

“你總是這麽討人喜歡嗎?”他挑起話頭。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直覺得他在考驗或檢視我。但手裏那枚冷冰冰的領主銀幣讓我冷靜了下來——他口袋裏應該還有。法萊要的銀幣,剛好。

“你的主子待你不錯啊,整個兒的克朗也給你。”我回嘴道,想把話題轉移到他身上。這話奏效了。

“我有份不錯的工作。”解釋就是掩飾。

“看來是自己人嘍。”

“可是你才——”

“十七歲。”我替他說完,“離服兵役上戰場還有些日子。”

他眯起眼睛,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他的聲音裏混進了一絲硬冷,言辭也犀利起來:“還有多久?”

“過一天少一天。”只是說出這句話都能讓我痛徹心扉,奇隆所剩的時間比我更少。

他不說話了,又開始盯著我,一邊穿過林子一邊研究著,思考著。“你找不到工作,”他小聲地自言自語,“所以沒法兒逃開兵役。”

他這副困惑的樣子倒讓我糊塗了。“也許你們那兒的情況不同?”我問。

“所以你偷東西。”

我偷東西。“不然還能怎麽樣?”我脫口說道。我再次確信,自己最擅長的就是制造痛苦。“我妹妹是有工作的。”話已出口,我才想起來,她已經沒有工作了,以後也不會有,這都是因為你。

卡爾看著我為自己說出的話痛苦糾結,不知道該不該等我糾正話裏的矛盾之處。我只好使勁板著臉,免得自己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崩潰失態。但他一定看出我在掩飾了。“你今天去過映輝廳嗎?”我覺得他已經知道答案了。“暴亂很可怕。”他說。

“沒錯。”我擠出兩個字。

“那你……”他以一種最淡然冷靜的方式向我施壓,仿佛在一座大壩上戳了個洞,然後一切都分崩離析了。我忍不住一股腦兒說個痛快,即使我本來不想。

我沒提到法萊、紅血衛隊,也沒提到奇隆。我只說我妹妹帶我溜進了博苑,幫我偷了一些為生的錢。然後吉薩選錯了目標,受罰受傷,以及這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麽。我說了我是怎樣對待家人的,說了我以前做過的那些事,從鄰居們那兒東偷西摸,令老媽失望,令老爸蒙羞。我就這樣站在小路上,站在夜色裏,對著一個陌生人,訴說著自己是多麽不可救藥。他沒發問,即便我語無倫次的時候也沒有,就只是安靜地聽著。

“不然還能怎麽樣呢?”我又說了一句,就徹底發不出聲音了。

角落裏有一道微光射向我的眼睛,他拿出了一枚銀幣。借著月色,我能看到那上面刻著的烈焰王冠,輪廓清晰。他把銀幣塞進我手裏,我本以為能再感受到他的溫熱,但這次他的手也一樣冰冷。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想大喊大叫,但那樣太傻了。這枚銀幣多少能彌補吉薩。

“我真的非常為你難過,梅兒。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我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有更慘的日子得過下去,用不著難過。”

卡爾把我送到幹闌鎮邊上,讓我自己穿過那些柱子走回家去。大概因為爛泥和陰影讓他不自在,所以很快他就離開了,而我還沒來得及回頭道謝,為他陌生的善意。

我家的屋子靜悄悄的,漆黑一片,即便如此我也恐懼不已,抖個不停。黎明似乎遙遙無期,我期待清晨,那樣我就又能成為那個愚蠢的、自私的、沒心沒肺的自己了。但現在,除了一個要上戰場的摯友、一個手骨碎裂的妹妹,我一無所有。

“你不用那麽擔心你媽。”老爸的聲音從一根柱子後面傳來。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走出屋子了。

我又吃驚又害怕:“老爸?你在幹什麽?你是怎麽——”

他用大拇指往身後一指,那是從屋子裏吊下來的一個滑輪。今天,他第一次用了它。

“停電了,我得出來看看。”老爸一如既往地粗聲粗氣。他轉動著輪椅,繞過我,停在那個埋在管道裏的電箱前面。每家都有這麽一個電箱,用來調節配給的電量,好讓燈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