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梅兒(第3/5頁)

卡爾用咳嗽掩飾住了笑意,我的臉則更紅了:“什麽?”

護士笑了:“我們才剛往你家裏送了消息。”

“呃……”

“跟我來吧,親愛的,我帶你到她那兒去。”護士抱著毯子,兩手在腰間動了動,招呼我過去。我一頭霧水地看著卡爾,他也一樣困惑,而後聳了聳肩,小跑著跟了上去——這麽無憂無慮的,真古怪。他那軍隊裏訓練出來的警醒仿佛一去不返了。

護士一邊領著我們走,一邊興奮地聊著。她的口音帶有皮蒙山麓的腔調,聽起來低沉又甜美。“應該用不了太久。她進步神速。我猜她骨子裏就是個戰士,一點兒時間也不想浪費。”

走廊盡頭是一間大大的病室,比醫院裏的其他地方要熱鬧些。寬闊的窗子對著一座花園,花木在大雨中暗沉搖曳。皮蒙人的確很喜歡鮮花。病室兩側有好幾扇門,分別通往不同的病房和病床。其中一扇門開著,很多護士出出進進。門口由一位荷槍的紅血衛兵把守,但是他看起來並不是太緊張。時間還早,他緩緩地眨著眼睛,對四周靜悄悄的忙碌無動於衷。

莎拉·斯克諾斯似乎已經醒了。我還沒有叫她,她就先擡起了頭,眼睛像外面的暴風雨一樣灰蒙蒙的。

朱利安是對的,她的聲音很美。

“早上好。”她說。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講話。

我並不十分了解她,但我們還是擁抱了彼此。她的手拂過我的胳膊,讓我疲勞的肌肉松弛了下來。她向後撤回身子時,從我的頭發上摘下了一片樹葉,然後認真地擦掉了我肩膀後面的泥。她的眼神閃動著,看到了卡爾胳膊和腿上的泥印。醫院裏一塵不染,到處都幹凈得發光,被燈照得亮亮的,在這種氣氛下,我倆就像是兩個又臟又狼狽的笨蛋。

莎拉的嘴唇抿著,微微笑道:“看來你們很享受晨跑啊。”

卡爾清了清喉嚨,臉上泛起銀光。他一只手撣了撣褲子,卻把泥甩得到處都是。“是啊。”

“這些病房都配有洗手間和淋浴,我還可以為你們找些換洗的衣服。”莎拉點點頭,“如果你們需要的話。”

卡爾垂下臉,把漲成銀色的臉埋起來,然後悄悄溜走了,身後留下一串濕腳印。

我沒動,就讓他先去好了。盡管莎拉又能講話了——我猜,她的舌頭是被另一位愈療者治好的——可她仍然不多說什麽。她自有更加意味深長的溝通方式。

她又碰了碰我的胳膊,輕輕地把我推向另一扇門邊。卡爾在視線之外的時候,我能更清醒一點兒。散落的點連成了線,我的胸口一陣發緊,悲傷和興奮交織糾纏。我真希望謝德在這兒。

法萊坐在病床上,臉頰紅撲撲的,有些浮腫,眉毛上蒙著細細的一層汗。外面的雷聲漸漸融入了瓢潑落下的聲音裏,雨水像是永不停止一般沖刷著窗子。她一看見我就爆發出一陣大笑,然後又因為這突然的動作瑟縮起來。莎拉連忙趕到她身旁,兩手放在她臉上安撫著。另有一位護士在墻邊逡巡,以備不時之需。

“你是跑步還是爬陰溝啊?”法萊嚷嚷著問道。

我往屋子裏面走近了一點兒,小心地不碰臟任何東西:“剛好趕上雷陣雨。”

“是啊,”法萊似乎完全不相信,“是卡爾在外面?”

我的臉突然像她的一樣紅了:“是的。”

“是啊。”她拖著長音說道。

她的眼睛懶洋洋地看著我,好像能從我的皮膚上看出半小時之前的情景。我真想好好檢查一下自己,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麽引人懷疑的手印,不過還是忍住了。這時法萊伸出手,招呼那個護士。護士向前俯著身子,聽她耳語了幾句。法萊說得很快,聲音很低,我聽不清。護士小跑著去取她要的東西了,而法萊則不自然地沖我笑了笑。

“你可以靠近點兒,我又不會爆炸。”她瞥了一眼莎拉,“目前不會。”

那位皮膚愈療者展露出訓練有素的禮貌微笑:“不會等太久了。”

我試探著又往前走了幾步,直到一伸手就能碰到法萊。她的病床邊有好幾台機器在閃爍著,電流的脈沖緩慢而平靜。我下意識地被它們吸引了,沉浸在它們平穩的頻率中。因謝德而來的痛苦成倍增長:他的一部分即將呱呱墜地,但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即使這個嬰孩有著他的眼睛、他的名字、他的笑容,他也不會再回來了。這將是他永遠愛不到的孩子。

“我在想瑪德琳。”

她的聲音把我拽出了思緒的旋渦:“什麽?”

法萊用指尖勾著白色的床單:“那是我妹妹的名字。”

“噢。”

去年,我曾在上校的辦公室裏看到過一張她的家庭照。照片年代久遠,但法萊和上校我肯定不會認錯,旁邊還有同樣金發的媽媽和妹妹。他們身上有肖似的地方:肩膀寬厚,體格健壯,藍色的眼睛堅忍硬氣。法萊的妹妹是四個人中最矮小的,容貌尚未定型,但和她越來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