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哈裏特

彼時:

失去雙目又斷了胳膊的哈裏特站在屋外。她看不見從胳膊裏伸出的骨頭,但能感覺到。她也能聞到血的腥味兒,被米莉安那個賤人踢中的膝蓋似乎脫了臼。

她冷靜下來,仔細聆聽米莉安逃進樹林的聲音。復活之後,她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了,敏銳得就像圖釘,即便是在空氣中,她都能聞到米莉安的恐懼:汗水中的鹽味兒,膽怯的味道,使她放棄了戰鬥而選擇逃跑。

哈裏特的身體內部也在發生變化,骨頭磨著骨頭,白細胞仿佛在沸騰。內臟像許多石頭一樣堆在一起。換作任何別的人,如此嚴重的傷害都是難以忍受的,但對她而言,雖然同樣痛苦,可痛苦的時間卻很短暫。她眼窩的邊緣已經開始發癢,那是愈合的征兆。她的胳膊漸漸失去知覺,像一根粗大的香腸垂在肩膀上。從皮肉中露出來的骨頭會像枯爛的木棍一樣漸漸幹燥、斷裂,直至脫落。皮膚會慢慢復原,斷骨會自動修復,但要伴隨巨大的痛苦。

她不擔心痛苦,哈裏特能感受到的痛苦和病人打了麻藥之後做手術的感覺差不多。她知道那應該很疼,可對她來說,卻只是朦朦朧朧的刺痛。

但她已經在乎不了那麽多了。

腿會首先復原,接著是雙眼,或者胳膊。

在那之後,她又可以像之前那樣追捕米莉安了。她會找到她,殺了她,吃掉她的心,奪走她的超能力。因為那個神秘的聲音向她保證過,唯有這麽做才能成功。這是生命的循環,死亡的糾纏,力量的傳遞,自然向超自然的進化。吃掉另一個人的肉,占有其生命,獲得其能量。吃掉米莉安的心,獲得她的超能力:看到死亡的能力;影響光明與黑暗,命運與意志,自由和定數的能力。

可米莉安再次逃進了茫茫人海,該如何找到她呢?

那個小賤人是怎麽說的來著?用谷歌都能查到我,你個蠢貨。也許真該試試。

這自然要花點時間,不過新聞媒體已經代勞了一部分:關於米莉安的種種玄之又玄的傳說直指網上的某個論壇,那裏有個被人稱作死亡天使的人物。哈裏特果然按照米莉安的話去做了——利用網絡尋找答案。她很快搜到了討論死亡天使的論壇,並迅速找到了一個自稱認識死亡天使、網名為Scarlet-tanager99的女人。

哈裏特創建了一個賬號。

而後她在論壇上給這個女人發了一封私信。

我想見死亡天使。

如果你能促成此事,我願付重金酬謝。

隨後她開始等待。

等待。

同時,她也考慮了其他方案,畢竟以前跟著英格索爾的時候,她認識了一些俄國人。如今世道變了,黑幫也都改頭換面。現在的黑幫裏幾乎是黑客當家,他們大多數都做倒卡生意,就是在網上盜取和轉賣信用卡號。其他人則幹勒索的勾當:從恒溫器黑進某個富翁家的控制系統,黑進醫院的電腦系統,偷取全部資料或破壞某些功能,從而向對方勒索巨款。所以要黑進Scarlet-tanager99的賬戶,實在易如反掌。

不過這時她突然時來運轉。幾周後,她的收件箱裏收到了回音。從此她便和Scarlet-tanager99聯絡上了。對方並沒有立即表明身份。但她確實說她知道死亡天使的身份,還說新聞是真的。如此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知道米莉安的下落。

這個女人毫無戒心,她幾乎知道什麽就說什麽。包括她的名字:薩曼莎·阿登特。

她漸漸發現,這個女人對米莉安達到了癡迷的程度。她有明顯的創傷後心理問題,因為她是一起酒吧慘案的親歷者和幸存者。而那次酒吧慘案的制造者正是阿什利·蓋恩斯,他襲擊了酒吧,並綁架了米莉安。(哈裏特不由得想起他們在英格索爾的車上鋸斷阿什利小腿的事,和英格索爾胡作非為的日子真是令人懷念啊。)

而且很有可能這個女人經歷過或正在經歷著精神崩潰的折磨,這給了哈裏特可乘之機。她心理上的每一絲松動都給了哈裏特深挖的可能,她就像一根藤蔓,即便一道細細的墻縫,也能頑強地鉆進去,紮下根,直到最終穩穩地站住腳。

可即便如此,哈裏特也很沮喪,因為這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關鍵是這個可憐的女人並沒有給她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看來此路不通。雖然一點一點窺探那個女人的內心感覺有趣而刺激,可效果遠不及他們采取非法的手段那麽幹脆直接,因為她依然沒有米莉安的消息。

接下來到了十二月的一天。

她收到了薩曼莎的一封信。

我知道她在哪兒。

哈裏特立刻回復:

告訴我。

隨後哈裏特制訂了一個計劃。她要求和薩曼莎見面。她們如約見面,在賓夕法尼亞的一個小餐館裏。哈裏特只要了杯黑咖啡,那個女人——薩曼莎——緊張兮兮地吃一份越橘派,吃到最後,有趣的事情發生了。看起來唯唯諾諾膽小如鼠的薩曼莎忽然之間性情大變,她的眼睛裏閃動起自信的光芒,舉手投足也變得囂張和自以為是。她以秋風掃落葉般的氣勢迅速吃掉了派,感覺就像她已經餓了很久,或者她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東西,所以要迫不及待地占有它,以滿足她的口腹之欲。她連嘴巴都懶得擦,隔著桌子咧嘴沖哈裏特笑,牙齒上還沾滿了漿果肉。那樣子像個享受獵物的肉食動物,充滿了野性。那一刻,哈裏特理解了她的心情,同時她也認識到,眼前這個女人不僅僅經受著人格上的崩潰與分裂,她還經歷著某種更深層次、更奇怪的非自然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