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嬰骨笛》

第一章 蜃井

仲夏,長安。

西市。縹緲閣。

烈日炎炎,蟬鳴聲聲,讓人覺得燥熱難耐。也許是天氣太熱了,今天縹緲閣沒有一個客人上門。

夏日的午後總是讓人倦怠,元曜一邊拿著雞毛撣子給古董撣灰,一邊雞啄米似的打瞌睡。

一只黑貓悄無聲息地從裏間走出,靈巧地躍上半人高的櫃台。它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爪子,用碧色的瞳孔瞥了一眼元曜,胡子抖了一下,驀地口吐人語:“爺一會兒不盯著,你這書呆子又開始偷懶了?!”

元曜嚇了一跳,瞌睡蟲也飛走了,分辯道:“小生哪有偷懶?小生又是看店,又是彈灰,倒是離奴老弟你從早飯後就一直在後院的樹蔭下偷懶睡覺!”

“少啰嗦!爺說你偷懶,你就是偷懶,不許還嘴!”離奴理虧氣不虧,嘴角的獠牙閃過一道寒光。

元曜不敢還嘴,哼哼了兩聲,埋頭彈灰去了。

元曜再回頭時,櫃台上的黑貓已經不見了蹤跡,一個面容清秀,瞳孔細長的黑衣少年站在櫃台後面。

離奴懶懶地倚在櫃台後,火眼金睛地監視元曜撣灰,不時地挑刺嘲笑他笨、呆、傻、懶。元曜也不回嘴,心中默默地背《論語》,橫豎只當耳邊是貓叫。

元曜和離奴正對峙間,有人走進了縹緲閣。

離奴回頭,望向門口,幽瞳閃爍了一下,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客人想要些什麽?”

元曜回頭,望向大熱天裏頂著暑氣而來的客人。

來客是一名男子,身材中等,相貌平常,年齡約在四十開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絲綢長衫。

“這裏是……縹緲閣?”男子勉強笑了笑,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

離奴彬彬有禮地笑道:“不錯,這裏正是縹緲閣。客人是想買古玩,還是想買香料?寵獸?”

“不!”男子搖頭,他打量了一眼四周,神色有些好奇,不經意間又露出一絲忐忑、恐畏,他試探似地問道:“有人告訴我,在這裏可以買到想要的任何東西,這裏的主人可以替人實現任何願望?”

離奴笑得深沉:“看來,客人是來買‘欲望’的了。”

男子舔了一下嘴唇,否認道:“我只是遇到了一點難以解決的麻煩……如果方便,我想見一見縹緲閣的主人。”

離奴禮貌地頷首道:“請稍候,我這就去請主人出來。”

離奴雖然這麽說了,但卻站著不動,對元曜使了一個眼色。元曜知道他懶得動,想使喚自己去請白姬,也懶得跟他計較,放下雞毛撣子,走向了裏間。

元曜進入裏間,繞過屏風。--這架屏風很有趣,屏風上的圖案春天是牡丹,夏天是荷花,秋天是金菊,冬天是寒梅。經過荷花屏風時,元曜伸手點了一下停在幼荷上的一只蜻蜓,那只紅色的蜻蜓受驚,振翅飛走了,又停在了一朵蓮蓬上。

元曜覺得很好玩,開心地笑了笑,走上樓梯。

按慣例,這個時辰,白姬應該在午睡。

元曜來到白姬的房間前,大聲道:“白姬,有客人來了,請你下樓相見。”

元曜叫喚了幾遍,房間裏沒有任何動靜。元曜擡手敲門,他的手剛碰上門,門就開了。--原來,門虛掩著,沒有關緊。

元曜走進房中,房間素凈而簡約,除了一方銅鏡台,一扇仕女遊春畫的屏風外,幾乎沒有什麽擺設。掛在西邊墻上的水墨卷軸畫仙靈清幽,畫中的山巒中仍在裊裊不絕地冒著煙霧。白姬曾說,那是終南山的道士們在煉不老仙丹。

元曜剛走到床邊,就覺得一股涼意迎面襲來,浸骨入髓,讓人神清氣爽。在這暑熱難當的夏日,讓人涼爽愜意的冷氣來自床中央的一方比棋盤略大的寒玉石。一條手臂粗細的白龍盤成一圈,睡在寒玉石上。

白龍的眼睛微闔著,鼻翼輕輕翕動,犄角盤旋如珊瑚,通體雪白晶瑩,柔軟如雲朵。元曜忍不住想伸手戳它一下,但看了看它鋒利的爪子,又不敢了。

白龍睜開眼,金色的瞳孔掃了元曜一眼,懶懶地口吐人語:“是軒之啊,怎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麽?”

元曜冷汗:“剛吃午飯,還不到一個時辰。”

白龍哦了一聲,閉上眼睛繼續睡:“我就說嘛,肚子還沒餓,怎麽就要吃晚飯了。”

元曜突然覺得離奴的懶不是沒有原因的,有其主,必有其仆。最近生意冷清,又是炎夏,除了吃飯之外,白姬和離奴一個盤臥寒玉床,一個蜷眠樹蔭下,唯有小書生起早貪黑,任勞任怨地看守店門,以及伺候這兩只懶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