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浮生

光宅年間,東都洛陽,西京長安,俱是風煙鼎盛,繁華旖旎之都。尤其是長安,號稱當時東方世界最大的都市,與西方大秦國的羅馬遙遙相應,如同鑲嵌在世界最東方和最西方的兩粒明珠。

世間清明,除了人與動物,從無魑魅魍魎。動物也不通人語,並無靈犀。

元曜奉母遺命,從襄州來到長安投親會考,謀求前程。他來到來韋府,受到了韋氏一家的熱情接待。韋德玄十分顧念舊情,韋夫人鄭氏也通情達理,夫妻二人對待元曜非常好,他們按照婚約,定下日期,讓元曜與韋非煙完婚。

元曜與韋非煙成婚之後,在韋家溫書備考。韋非煙溫柔賢惠,知書識禮,與元曜琴瑟和諧,相敬如賓。

第二年春天,元曜果然考中了功名,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時光如流水,元曜在鳳閣為官,轉眼已是三載,韋非煙也為元曜生下了一雙兒女。

春夏秋冬,四季流轉,元曜在仕途顛沛流離,人生也幾度跌宕起伏,等他回過神來時,已是耄耋老人。他仍在長安做官,一生雖有起伏,倒也不好不壞地活著。

在別人看來,元曜的一生十分圓滿,仕途暢達,兒孫滿堂。元曜卻總覺得他似乎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這使得他的內心十分空虛,而人生也並不圓滿。

元曜的一生不懼神,不怕鬼,但他卻很害怕水,也很害怕貓。他一直回避這兩樣事物,他從心底感到恐懼。

最後,在一場沒有花開的冬雪裏,元曜白發蒼蒼,笑容滿面地離開了這個世上。

第二天,又是同樣的夢境。

這一次的夢境,與第一次的夢境略有不同。時值高宗時期,元曜的父親元段章因為請立武氏為後,而被武後重用,位居高位。

元曜生在長安,長在長安,他出生於仕宦之家,從小錦衣玉食,仆從環繞,人生沒有半分風霜苦楚。

元曜成年之後,奉父母之命,與從小訂親的韋家二小姐韋非煙完婚。韋非煙溫柔賢惠,二人相敬如賓,繼而生下了一兒一女。

元曜經歷了功名仕途,宦海風波,他的人生幾度浮沉之後,已經垂垂老矣。他的一生富足安逸,兒孫滿堂,可是他的內心深處仍覺得有一些無比遺憾的缺失,他似乎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他這一生不懼神,不怕鬼,但他卻很害怕水,也很害怕貓。他一直回避這兩樣事物,他從心底感到恐懼。

第三天,還是同樣的夢境。元曜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一生宦海沉浮,最後歸於黃土。有時候,元曜覺得人生之中有些事情很熟悉,仿佛在什麽地方經歷過一樣,但細想卻又沒有經歷過。跳脫出來看,卻是他一直在輪回經歷之前的夢境。

元曜變成了花之後,一次一次地在夢裏重復經歷人生。從生到死,細節有時候不一樣,但軌跡卻大體相同。浮生如夢,夢如浮生,他在夢裏無法醒過來,以為那是真實的人生,但其實他醒過來之後,說不定現在才是一場夢。

元曜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的夢,依稀記得某一世他擡頭望向蒼穹時,有一條白龍的幻影在雲間昂然遊過。

有人在虛空中呼喚他的名字:軒之!

熟悉,卻縹緲。

他仔細一聽,卻又再也聽不見了。

一生一夢,一世一輪回。元曜總覺得靈魂深處少了一些什麽,他遺忘了重要的人和事,他沉溺在浮生之夢中,生死輪回,無法醒來。

這一場夢境之中,元曜還是一個垂髫小兒,他站在襄州老家的院子裏,擡頭望著那一架美麗的紫藤花。

浮生如夢,夢如浮生。以元曜此刻七歲的年紀,他無法感受太多對於人生沉浮的感悟,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此刻卻有浮生如夢的滄桑之感。

小元曜正在發呆,紫藤花突然抖了一抖,一朵藍色的草帽花掙紮了出來。草帽花看見小元曜,竟然口吐人語:“天啦!元公子,終於找到你了!”

花會說話?!

小元曜從未見過如此異狀,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轉身跑了。

草帽花急忙跳下紫藤架,在後面追趕,它一邊追,一邊在後面喊道:“元公子,你別跑!我好不容易才混進你的夢裏找到你!大家可都指望你了!”

小元曜跑回母親王氏的房間,他嚇得瑟瑟發抖。正在做針線活的王氏見了,放下手中的繡樣,溫柔地笑道:“你這是怎麽了?又在哪兒調皮了?”

小元曜囁嚅著說不出話來,直往王氏懷裏撲。

“娘親!”

“曜兒乖!”王氏撫摸小元曜的頭,溫柔地道。

母親溫暖的懷抱讓小元曜覺得安心,他正要把草帽花說人話的事情忘了時,眼睛卻瞥見王氏的繡樣。那繡花是一朵藍色的草帽花,那草帽花竟在繡樣上抖了抖,對元曜口吐人語:“元公子!你跑得真快,我差點沒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