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子

元曜忍不住道:“不知道為什麽,小生覺得這位哥哥其實也很可憐。”

中年男子一愣,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元曜道:“因為,故事裏,弟弟從沒有問過哥哥願不願意長生。”

中年男子道:“這不用問,哥哥當然是願意的。”

元曜道:“弟弟是神仙,有神仙的眼界和心態,自然覺得長生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哥哥是凡人,在他的眼裏和心裏,長生是一件違背常理的事情。哥哥活了幾千年,雖然有弟弟陪伴,終究還是會有身為人類的孤寂,設身處地一想,總覺得很可憐。”

中年男子陷入了沉思。他的眼前浮現出哥哥站在天台山懸崖峭壁上的身影,有好幾次他分明看見他身體前傾,似乎要跳下萬丈懸崖。他的側影是那麽孤絕,那麽寂寞。

可是,每當他問起時,哥哥總是溫柔地笑道:“我在看飛鳥呢。”

“我在看懸崖之下的那朵優曇花。”

“我在看山中的蜉蝣。”

他去找過,懸崖之下沒有飛鳥,沒有優曇花,蜉蝣倒是有。

哥哥是在注視那些朝生暮死,生命短暫的美麗小蟲嗎?他在羨慕它們嗎?他活夠了嗎?

他從來沒有問過哥哥的想法,就自私地讓他陪自己活著。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哥哥好,世人對長生求之不得,他把長生送給了哥哥。而其實,只是他害怕孤寂,想要哥哥陪著他罷了。

他不敢開口詢問哥哥的真實想法,也對哥哥不經意間表現出的厭世之舉視而不見,他害怕知道真相,他害怕真相是他一直用長生囚禁著哥哥。

中年男子喃喃道:“我不想知道真相。”

小男孩拍手笑道:“下一個故事。”

美男子道:“我來說一個故事吧。比起前幾位的故事,我講的故事很簡單,不過很痛苦。這種痛苦,沒有經歷過的人,沒有辦法感同身受。”

眾人擡頭望向美男子,美男子開始講故事了。

從前,有一個王子。王子飽讀詩書,聰慧異常,深得國君的喜愛。王子學問廣博,有治世之才,他十五歲時,便憑借智慧讓鄰國還回了強占的土地,為舉國上下所稱贊。國君十分高興,立王子為太子。

國君疼愛王子,王子也敬重國君,父子之間的關系十分融洽。然而,世間總有一些奸吝小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謀害別人,一些朝臣和後妃為了自己的利益經常在國君耳邊說王子的壞話。國君一開始不為所動,但是架不住別有用心之人天天說,這些流言蜚語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國君,國君開始與王子有嫌隙了。

恰好當時谷、洛二水泛濫,不僅民間,連皇宮也受到了洪水的威脅,國君與眾人商議治水。

國君打算用壅堵的方法,伐木建壩堵水。

王子反對國君這一做法,道:“不可,曾聽自古為民之長者,不墮高山,不填湖澤,不泄水源,天地自然有其生生制約之道。大禹的父親鯀用壅堵的方法治水,完全失敗,勞民傷財,累禍蒼生。父王,難道你要效仿愚蠢的鯀嗎?”

其實,王子的說法很有道理。但是,因為小人的讒言,國君已經對王子心生不滿,再加上王子直接說國君愚蠢,國君非常惱怒。

國君盛怒之下,把王子從太子廢黜為庶人,還把他趕出了國都,揚言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

王子本來身體就孱弱,被國君廢黜之後,內心十分苦悶。不到三年,王子就抑郁而終。

王子死了之後,鬼魂來到地府。可是,泰山府君卻說王子的名字不在地府的名冊上,不收王子的鬼魂。王子沒有辦法,只好遊蕩在人世間。

王子雖然死了,卻還心系國君,十分掛念國君。他去了皇宮,看望父親。

自從得到王子的死訊,國君就悲傷得不能自持,他不思茶飯,夜夜悲哭。其實,把王子廢黜為庶人並趕出王都之後,國君就一直在後悔,但出於一國之君的尊嚴,他總是拉不下臉面收回成命。這三年裏,國君看著自己其他的兒子,就總是想起被他趕去蠻荒之地的王子。每一年除夕家宴,一大堆妻妾兒女團圓,總是少了王子的身影,國君就難以開懷。國君非常想念王子,但總是被“國君之威”所礙,拉不下臉面擬詔書讓王子回來。

這一年,春寒料峭,倒春寒比往年任何一年都要寒冷,似乎春天永遠不會來了。國君想起王子自小身體孱弱,最怕寒冷,而蠻荒之地,苦寒無比,國君心中十分牽掛,半夜常常驚醒。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國君終於放下了所謂的“君威”,重拾慈父之心。他擬了一道詔書,讓王子回王都,並且恢復他的太子之位。

可是,造化弄人,這道詔書還沒發出,王子病逝的噩耗卻先傳回了皇宮。國君聽了,如同晴天霹靂,頓時悲從中來,因為悲慟,他生生地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