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雨

時間很快,一連過了兩天,劉章並沒有來見翠娘,裴先倒是一天來一次。

據裴先說,無論裴玉娘怎麽勸說,劉章也不肯來見翠娘,更不肯接受裴玉娘的提議,接翠娘去劉宅。他說他此生只有裴玉娘一個妻子,此心無轉移。劉章托裴先轉告翠娘,他願意贈送翠娘黃金珠寶,只希望翠娘回嶺南去,另覓良人,再不要來長安幹涉他的生活。

翠娘一聽到這個消息,萬分悲切,情急之下,飛出了縹緲閣,不知道去了哪裏。

翠娘離開縹緲閣已經一天一夜,也沒有回來,白姬、元曜十分擔心她。

“軒之,你出去找一找翠娘。”白姬對元曜道。

元曜道:“外面下著大雨呢,你自己怎麽不去找?”

懶得出去淋雨的白龍望了一眼趴在地上傷懷的黑貓,道:“相思令人成狂,一個人陷入相思之中,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傻事。被相思所困的人,已經跑了一個翠娘,生死不知。還剩一個離奴,我得看著,不能讓它也跑出去了。”

小書生無法反駁白姬的話,只好撐了一把紫竹傘,冒著大雨出去找翠娘。

在偌大的長安城尋人,簡直是大海撈針。元曜想了想,來到了西市的大柳樹下,他學著白姬的樣子,敲了敲柳樹幹,叫道:“柳先生!”

然而,大柳樹沒有理他。

元曜沒有放棄,再一次伸手敲了敲柳樹幹,大聲道:“柳先生!”

大柳樹還是沒有理他。

不過,聽見了元曜的聲音,大柳樹的另一邊出現了一個男子。男子穿著天青色闊領儒衫,戴著黑色襆頭,面如冠玉,一派斯文。正是元曜和白姬第一次去找劉章的路上偶遇的吹笛之人。

此時此刻,春雨下得很大,男子的手中舉著一把青荷紫竹傘,正是元曜之前送給他遮雨的那一把。

元曜有些吃驚,道:“啊!真巧,又遇見兄台了!”

男子笑了笑,道:“我是特意來還你傘的。我已經在西市徘徊幾日了,可是始終找不到縹緲閣。”

元曜想了想,更吃驚了:“小生有告訴兄台小生住在縹緲閣嗎?”

男子笑了笑,道:“一問大家就知道了。”

元曜吃驚:“大家?”

男子的笑容縹緲如風,道:“無處不在的大家。”

元曜驚道:“兄台,難道你……你不是人?”

男子神色悵然,道:“生前是。”

他原來是鬼!怪不得白姬說他吹的笛音如鬼樂!

大白天看見孤魂野鬼的事情對元曜來說也是常事,不過他還是在心中為男子英年早逝而傷懷了一會兒。

“兄台,你在人間徘徊不去,是不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男子悵然道:“我心中有一件牽掛的事,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它讓我無法往生。可是,我卻不知道是什麽事情,我無法想起來。我忘了一切,我忘了我是誰,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我也忘了自己是怎麽死的,只知道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情,應該是一個約定,一個很重要的約定。可是,我想不起來。”

元曜道:“白姬擅長解決大家的煩惱,不如兄台去縹緲閣找白姬幫你?”

男子悲傷地道:“我找不到縹緲閣。大概,連自己都忘記了的人,與縹緲閣是沒有緣分的。”

元曜覺得男子十分可憐,道:“雖然兄台找不到縹緲閣,但小生與兄台相遇也是緣分,小生會向白姬轉達兄台的心願,看她能不能幫兄台實現願望。”

男子笑道:“多謝。”

元曜想起還要去找翠娘,但大柳樹不理他,不知道從何找起,不由得心裏發愁。

男子見元曜愁眉苦臉,問道:“你有什麽心事?”

元曜愁道:“小生要去找一只相思鳥,但不知道去哪裏找。”

男子笑了,“相思鳥?是不是這一只?”

男子舉起衣袖,掀開給元曜看。

元曜定睛望去,但見一只翠色小鳥安靜地睡在男子的衣袖中,它已經睡熟了,神色十分安寧。外面風雨交加,相思鳥在男子的翼護下卻沒有淋濕,而且似乎在享受著某種令人安心的溫暖。

元曜笑了:“這就是小生要找的相思鳥,它怎麽會在兄台的衣袖中?”

男子溫柔地望著相思鳥,道:“也許,是緣分吧。”

男子為了還元曜雨傘,這幾日都在西市附近徘徊,昨天他正在柳樹下發呆時,看見這只相思鳥從某個巷子中沖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被它吸引了。

相思鳥眼盲,又不識路,它四處亂飛,處處碰壁,它的神情十分悲傷,眼神絕望。

相思鳥幾次從男子眼前飛過,它卻看不見他。

看見相思鳥拼命地飛,卻找不到方向,飛不出西市,男子觸動了心傷,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他忘了前塵後事,孤身在世間徘徊,明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卻找不準實現的方向。他與眼前這只明明想飛去某個地方,卻因為眼盲而找不準方向的鳥兒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