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姜漓睡覺時,習慣屋子裏有個人,這毛病一直維持到久財崖遭劫。

最開始,清師傅陪了她一段日子,後來嫌棄地上太硬,便去下山買了個啞巴小姑娘,塞到她房裏,自那之後,姜漓就同小啞巴住。

兩年前山谷來了位重症病人,小啞巴被清師傅支去了外地采藥,屋子裏沒人,她便抱著被褥睡在了那位患者的房裏。

清師傅說他發熱,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姜漓同他說過不少話,記不清具體說了些什麽,只記得說了很多,大到山城底下的一些趣聞,小到山谷裏的野花野草,比如,後山的那窩野兔又生了崽,哪只樹上又多了個鳥窩。

好像也同他說過,夜裏她害怕一人呆在屋裏。

她說後山上有頭狼,每回半夜都會嚎叫,旁人聽不見,只有她聽得見。

藥谷裏的人成日忙碌,沒人顧得同她說話,那小啞巴陪在她身邊幾年,整日支支吾吾,久了,姜漓似乎也被她傳染,有時一日都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幾年的時間,舌頭都僵硬了。

對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她突然就有了很多話。

還給他唱了小時候,母親哄她睡覺的曲兒。

身邊有個人躺在那,姜漓過的很安心,本想著等他醒來後,瞧瞧那團紗布底下的臉,到底是何模樣。

一個多月後,忽然有一天,他就不見了。

清師傅說他已經痊愈,走了。

當日夜裏,清師傅來屋裏找她,給她買了她喜歡吃的糯米糕,看著她吃完,才說道,“丫頭,今後不管遇見誰,到了哪裏,都不能告訴旁人,你姓什麽,你的名字就叫阿漓。”

清師傅又同她說,“這世上雖有很多悲傷,就如阿漓,父母皆亡,見不得光,可這世上又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沒有人能掌控所有,也沒有一種悲傷,能蔓延到每個角落,總會有那麽一個地方,有充足的陽光能照在你身上,還有熱鬧的人潮聲替你驅趕黑暗,只要阿漓好好活著,師傅相信,阿漓一定能到那。”

半夜,山谷便遭了劫,清師傅將她護在身後,平靜地同她說道,“天亮後,若沒人來接你,你便在這等小啞巴,若是有人來接你,你就跟他走。”

清師傅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阿漓,這是師傅自己的選擇。”

清師傅常說,他們這一行,最不討好,人若是治死了,會遭來殺身之禍,治好了,也會。

姜漓不知他是死於哪一種。

姜漓在清師傅的身後躲了一夜。

那一夜過後,她突然就沒那麽害怕黑夜了。

因為往後的每一個黑夜,都不再如那晚那般,黑暗和漫長。

姜漓用眸色裏的那點殘光,盯著床前香爐裏冒出的屢屢青煙,回憶了很多事。

回憶了父母,回憶了清師傅。

恍恍惚惚時,跟前的香爐,就似是擱置在了久財崖的那間小房子裏。

而身後躺著的那人,也不是當今皇上。

眼皮漸漸地搭下,姜漓歪了頭。

上了幾日的夜,姜漓頭一回打了瞌睡。

夜色幽靜,無聲無息。

天邊的一絲光亮浸透到了床前,屋外銅壺滴漏裏的水聲傳來,姜漓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龍床的簾幕恰好垂在她臉上。

姜漓驚慌地起身,墊在她腦後的一塊枕頭隨著她的動作,滾到了她腳邊。

姜漓深吸了一口氣。

繼偷桃換李,私逃,欺君之後,她又為自己添了一樁罪,玩忽職守。

姜漓習慣性地往下跪,“奴婢......”

周恒剛穿好鞋,往前走了兩步,似是隨手一扶,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朕不想再替你宣第二回 太醫。”

姜漓沒跪下去,忙退後兩步,垂目立在那,一時不敢下值。

過了片刻,周恒道,“喚高沾進來。”

姜漓這才驚醒過來,不敢再有耽擱,“是。”

高沾正在外守著,見姜漓出來,本是要進去的腳步突地又頓住,轉身對姜漓囑咐道,“姜姑娘這一夜當值,定也累了,回去後好生歇息,養足了精神將主子伺候好了即可,旁的事姜姑娘就不要操心,庫房那地方,姜姑娘可別再去了。”

姜漓面上一潮,“公公說的是,是奴婢糊塗了。”

高沾又糾正了她,“既在主子跟前當差,便是同行,往後可別在咱家面前,聲稱奴婢。”

姜漓點頭,“我知道了。”

姜漓這回是哪裏也不敢去,直接回來直房褪了鞋襪,倒在了榻上,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打過瞌睡的原因,竟沒有半點睡意。

昨夜的劫後余生,此時腦子才清晰。

皇上知道她不是姜姝,卻沒有辦她,雖不知何時會再提起,至少如今沒有查辦。

是何原因。

姜漓只想到了一個可能,便是碧素姑姑曾經說給她的那事。

她感謝皇上夢裏的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