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春秋筆法

“我知道。”

小依花容失色，彌子瑕目露戲謔，但展獲沉默片刻，竟給出了一個出乎兩妖意外的答案。

人族死後，若不入地府，魂魄豈能長期停留於人世？

所以小依必然不是人族，背後還有強大的勢力暗助。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妖族以為展獲早受迷惑，卻不知道他品性高潔，卻也心如明鏡。

“對不起！”

小依擁住他，淚流滿面。

“下手吧！”

展獲搖頭，也不多說什麽，看向彌子瑕，淡淡地道。

“讓你們這麽死了，未免太過便宜！”

彌子瑕有些動容，不知想到了什麽，面容又扭曲起來，突然一指遠方的郢都，殘酷地笑道：“你是來投靠孔丘的吧，且讓你看看，我族怎樣攻破人族的王城，收回南方的土地！”

“聯軍被妖族所控？”

展獲的臉色終於劇變。

然而他們都未發現，半空之中，正有一艘青冥舟靜靜懸浮。

“王兄，這衛國的彌子瑕竟是妖類，好可惡！”

龍葵握緊靈弓，眼中赤芒微微閃爍，憤恨地道。

“且讓他看著，不明大勢，癡心妄想的下場！”

顧承不是為了展獲而來，而是由楚入蜀，路過郢都，見大軍圍城，方才停留。

至於妖族的暗中圖謀，早就一清二楚，不過是利用闔閭鹹魚翻身的念想，垂死掙紮罷了。

彌子瑕既然想看，就讓他親眼看看，什麽叫做絕望！

“盟主不義，我等伐之！”

此時聯軍前方，闔閭意氣風發，正在宣讀檄文，列數楚王不義，師出有名。

如果不了解真相，單從雙方的陣營來看，楚王困守孤城，十國君王都站在闔閭身後，眾志成城，顯然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局面。

然而真正的小國君王早已慘死，這些都是妖族所變。

不僅如此，攻入郢都後，還要換掉楚王。

到那時，兵權在握，“楚王”臣服，他能以最快速度統治南方。

“愛卿，此戰我們能勝麽？”

城墻之上，楚王屹立，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敵軍，嘴唇輕輕顫動。

他臨危登基，剛過十歲就成了楚王，如今也不滿二十，卻早生華發，蒼老得猶如中年。

這自然是由於楚國日益衰敗局勢，午夜夢回時，楚王曾不止一次後悔，沒有聽從申包胥的勸說，接受那盟主之位，然而申包胥屍骨早寒，他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大王請放心，此戰之後，大楚當復國力，重興盛！”

所以令尹孔丘依舊立於他身後，此時雙手向空一捧，姿態方正肅穆，一柄散發著無邊正氣，通體長直的長劍憑空呈現，迎風一展，遙遙向闔閭殺去。

不同於越女的飛劍，也不同於孫武的令劍，那柄長劍未曾施展出任何劍招，反而像一根大筆，在空中書寫著人道教化。

禮！

義！

仁！

德！

“孔丘終於將自己的追求融會貫通了！”

顧承微笑，人道精神光芒一耀，感悟反饋。

此世的孔丘，之前雖能仗劍而起，以德服人，但終究不成系統。

直到三聖之會，著作《春秋》，又得人道精神入體，孔丘整理所學，才有了儒家的真正法門，正如仙武世界的儒家六藝。

此戰便是一證所學。

“不好！”

闔閭位於中軍，萬萬沒想到孔丘竟隔空出手，擒賊擒王。

說時遲那時快，僅僅是片刻的愣神，長劍書寫，他的瞳孔中就出現了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大字，凝如實質，通體流光溢彩，如火焰般升騰跳躍。

下一息，字字迸射，大放光明，直入心靈。

轟隆！

闔閭眼前一花，只覺得那一筆一劃，鋒芒畢露，如同一柄柄瑩瑩小劍，喚醒了心底的記憶。

兒時父王的教導，錯失皇位的不甘，篡權奪位的惶恐，大權在握的得意，爭霸天下的野心！

但最終，都化作一幅畫面——

他屈從妖族，攻破人族國都的暴露，被千夫所指，遺臭萬年！

“啊！”

闔閭冷汗涔涔，大呼一聲，聲音前所未有的淒厲。

大義有虧，心中有鬼！

孔丘的一劍，激發出他心底深處的惶恐畏懼。

這些意念融入那瑩瑩小劍中，驀然漲大，切割得闔閭心靈支離破碎。

在痛徹心扉，痛入靈魂的過程中，那些惡念欲望也紛紛斬去，只留下最後殘存的一絲信義。

春秋筆法，微言大義！

史家講求秉筆直書，孔子則利用隱諱的寫法，將自己的主觀看法加入其中，便是春秋筆法，文見於此，起義在彼。

後世對此有褒有貶，但這裏的運用，著實驚才絕艷。

“人族之爭，豈可從妖？寡人有罪！寡人有罪！”

闔閭受到春秋筆法的感悟，醍醐灌頂，斬去惡念，只留下禮義仁德，猛然拔劍，一劍刺向身邊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