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請神容易

“放人?”

司空馬睜大細長的眼睛,臉上的肉一彈一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戰局千變萬化,往往棋差一招,就足以定鼎大局,何況公輸家族的戰爭機關,確實是令人為之顫栗的存在,當他調來這個殺手鐧,頓時將儒道墨三家的退路給截斷。

而此處乃是鹹陽,當天羅地網越來越多的殺手,團團將府邸圍住,便是上天無門,下地無路,最終三家選擇了束手就擒。

司空馬喜孜孜地回來稟告,沒想到尉繚不僅不予以嘉獎,還下達了如此荒謬的命令。

放走這些階下囚!

怎麽可能?

尉繚不急不緩地道:“你們縱了燕丹,如今他已入皇宮,去面見王上。”

司空馬滿不在乎:“那又如何?”

陷害燕太子丹,從來不是目標,僅僅是踏板。

且不說燕丹一時半會難以證明清白,即便可以,難道權傾朝野的相國,還怕區區一個燕國質子?

“相國大人所為,向來師出有名,平出於公,公出於道,而非一味仗勢欺人!”

尉繚搖頭:“燕丹便是我等此次行動的名,名已失,儒道墨三家此來為呂氏春秋,探討學說,何罪之有?此事不可為之!”

“欲加之罪,何患辭乎?”

司空馬冷冷地道:“不出一夜,我便可定其罪!”

“然也!”

甘羅大踏步走了進來,贊同道:“儒墨門下弟子眾多,日後我大秦橫掃天下之際,他們必然相幫六國,此次滅之,不僅可除了未來大敵,更能揚我雜家威名!”

尉繚看著嫉妒不平的司空馬,血氣方剛的甘羅,沉聲道:“盛極而衰,否極泰來,呂氏春秋一出,雜家已現輝煌,待得平定六國,百家獨尊,方為巔峰,如今對儒道墨下手,只會激起公憤,天下為敵!”

鬼谷子一脈以天地為棋局,眾生為棋子,首要的就是決定。

所謂決情定疑,能夠認清自己的極限,做出最為有效的判斷,切不可貪圖一時之快!

此次看似旗開得勝,其實是拿了三個燙手山芋,別說將三大家主統統殺了,即便是關押,都會激起天下之怨,後患無窮。

何況除了鬼谷子這種異類,各個流派的傳承,絕不是單靠一兩人,掌門首領其實是決策者,真正代代相傳的,是風骨,是精神,是信念,是理想。

他們痛下狠手,對諸子百家造不成傷筋動骨的創傷,反倒徹底將之推到對立面,舉世皆敵!

尉繚推心置腹,甘羅聽了,稚嫩的臉上露出深思之色。

司空馬同樣也在思索,然後想通了關礙,勃然大怒。

“原來如此,此次你是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只為震懾諸子百家,卻讓我出手!”

司空馬終於明白了,尉繚原定計劃中,他此次圍剿根本是失敗的,咬牙切齒地道:“有了功勞,是你運籌帷幄,走了賊人,是我這統領之過?”

尉繚默然。

他自有傲氣,既然被識破了,就不會狡辯。

司空馬怒不可遏,恨聲道:“此事我定要稟告相國,請大人為我做主!”

尉繚淡淡地道:“相國大人去了雍城,解決長信侯之事!”

氣氛有些尷尬。

就連年紀還小的甘羅,都聽說過那位長信侯的大名,想必呂不韋是真的頭疼了。

尉繚緊接著又道:“此事蹊蹺,恐有人暗中作梗,你考慮清楚,待得大人從雍城回來,盡管去稟告吧!”

司空馬渾身一抖,忿忿地拂袖離開。

甘羅冷眼旁觀。

天羅地網四大統領,除了一人在呂不韋身邊作為近侍,其他三位都是貌合神離。

“確實不可急切。”

此刻等到司空馬和尉繚撕破了臉皮,甘羅才開口,表示支持:“在老師回來前,要將儒道墨送走,還不能墜了雜家威名!且看諸子百家,唯我縱橫的本事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

將儒道墨三家抓入地牢容易,可放人的話,總不能直接將他們請出,那雜家不要顏面的?

怎麽尋一個亡羊補牢的辦法,甘羅拭目以待。

目送這少年離去,尉繚回到案前,按了按眉心,眼中掠過一抹寒意。

……

……

“磨磨蹭蹭!進去!”

“哎呦!輕點!”

韓非被獄卒狠狠推倒,揉著肩膀,低聲嘟囔道:“秦國地牢,我以後再也不要來這種鬼地方!”

話音剛落,就聽到旁邊一個哭喪的聲音響起:“還談什麽以後,我們要被殺了!”

韓非擡起頭,發現牢房內已經關了十幾位儒家弟子,大多臉色慘白,甚至有默默垂淚的。

這些人都是未及冠的少年,遭遇這等巨變,僅僅是低聲抽泣,已是臨危不懼的體現。

“莫慌!莫慌!”

唯獨韓非不足十歲,卻是最樂觀的一位,對著同樣平靜的李斯道:“師兄,要不定個賭約,呂不韋何時會放我們出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