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1章 無罪而生

兩人越來越近,很快趙紅妝只落後半匹馬的位置。

公羊騰扭頭一看,臉上浮現無奈之色。

身為公羊世家的成員,他多次與趙紅妝賽馬。

兩人的蛟馬是相同的血統,實力相近,公羊騰的騎術要勝過趙紅妝一籌,尤其是馬戰,哪怕不用讀書人的力量,他也能輕松擊敗十個趙紅妝,畢竟他曾上過戰場。

可現在雙方只是純粹的賽跑,輕七十斤的優勢,遠遠大於騎術勝過一籌的優勢。

公羊騰回頭,從趙紅妝眼裏看到前所未有的專注和渴望。

作為趙紅妝的好友,公羊騰很清楚,趙紅妝是一位獨特的女子,也是一位執著的讀書人,她從小就遠比同輩都刻苦讀書,比所有男子都刻苦修煉君子六藝。

公羊騰至今還記得許多年前,宣宗兩手拉著先帝和趙紅妝兄妹,出席只有京城世家豪門和皇室才有資格參與的文會。

當時七歲的趙紅妝十分要強,文會不讓女子寫詩,她卻仗著宣宗的寵愛沖上前,從一個男孩手中奪過筆,寫了一首極為出色的詩,勝過許多同齡人。

一位重男輕女的老學究不高興了,於是問她,那麽辛苦讀書學習,到底是為了什麽。

趙紅妝昂首回答:“若女子可科舉,不至於臨陣磨槍。”

當時所有大人哄堂大笑,一些小孩子也嘻嘻哈哈,而大趙紅妝三歲的公羊騰卻覺得趙紅妝不一般,一直記在心裏,因為他就是那個被趙紅妝奪走筆的男孩。

一個是皇室公主,一個是世家子弟,兩人時有交集,公羊騰經常聽到趙紅妝的事情,知道她經常在科舉後答題,然後和最後一名錄取者的詩詞文章比,她常說的一句話便是,不過如此。

五年前,她的一位閨中密友放棄讀書,遠嫁他鄉。一年後,那女子投井自殺。

不久,趙紅妝收到密友臨終留下的一張血書。

恨生不為男兒!恨!恨!恨!

從那以後,趙紅妝再也沒做科舉的題目,也再也沒說“不過如此”。

公羊騰常聽巾幗社的女子泄憤說“我若為男兒”當如何,但趙紅妝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她只說過,終有一天,叫天下女子也能科舉!

許多人勸過趙紅妝,讓她早早嫁人,不要把那麽多時間花在讀書上,無論誰勸,她永遠只用一句話回答。

“若女子可科舉,豈非追悔莫及?”

一開始聽到趙紅妝如此說,公羊騰只覺得此女心志堅定,非池中物。

可後來再聽到這話,心中沒來由升起淡淡的悲哀。

如果趙紅妝至死前也等不到女子科舉的那一天,那她會不會後悔?

公羊騰有關趙紅妝最深的記憶,是三年前一次文會。

當時曾有讀書人問:“紅妝公主殿下,您相信天道嗎?”

趙紅妝回答:“我不信有天。”

“為何?”

“若有天,女子未有罪,為何身負不能科舉之刑!為何肩擔不如男子之罰!”

滿堂男子,鴉雀無聲。

公羊騰至今記得趙紅妝那鏗鏘有力的聲音。

公羊騰身為舉人,身體經過三次才氣洗禮,身體格外強壯,疾馳三百裏依然感到疲憊,可趙紅妝不僅身體嬌小,又沒得才氣洗禮,身體遠不如他。

趙紅妝伏在馬上,釵發淩亂,呼吸急促,臉上不停流汗,不斷沾染灰塵,又流汗沖刷灰塵,使得她的臉上出現一道道泥痕。

她已經無法坐穩,她的兩手已經沒有力氣,但強大的意志讓她牢牢抓住韁繩。

公羊騰的腦海中,馬上的趙紅妝,和當年那個搶他毛筆的女孩重疊起來,化為相同的紅衣女子。

她無罪而生,不公加身,但,不曾放棄!

公羊騰輕聲一嘆。

此刻離潼山只剩一裏。

“駕!”趙紅妝咬著牙,大喊一聲,全身突然充滿了無盡的力量,雙目燃燒著熊熊的鬥志。

哪怕天道降臨,也不能讓她低頭!

“她……比我優秀。”

公羊騰沒有刻意想讓,同樣進行最後的沖刺,但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蛟馬陷入疲憊,只要自己引動一些天地元氣,便可解決,可現在卻什麽都做不了。

一道紅色的身影,在天地間飛馳,而黑衣舉人與她並列。

方運站在前方,地面有一條以真龍古劍畫出的線。

“駕!”

“駕!”

兩人一起沖向終點線。

趙紅妝比公羊騰領先三寸,不到半個馬頭的長度。

但越過終點線一息之後,公羊騰反超,而趙紅妝無力地松開韁繩,身體一歪,就要滾落。

無形的力量落在趙紅妝身上,沖刺的蛟馬竟然被生生定在原地。

方運謝過守護大儒,飛過去抱起趙紅妝,然後飛到另一側,從飲江貝中拿出簡易的被褥,把她放上去。

趙紅妝很快坐起來,雙唇發白,滿面汗泥,雙目中有不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