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屋漏痕

在方運點出“永”字第一筆的點的一刹那,筆鋒出現輕微的破空聲,如同鞭梢輕鳴。

韋育的目光一緊,永字的這一點的最關鍵的就是“下筆快”,也就是“側鋒峻落”,下筆不夠快,則“點”的尖鋒不夠險峻,就不配稱之為側鋒。

韋育右手緊緊握拳,方運的這下筆已經超越了“快”的程度,而是達到“險”,快可練,但“險”卻不是單純能練出來的,必須要對書法有深刻的認識。

“側鋒險峻……”韋育不由自主低聲說出來,這可是多少書法家夢寐以求的境界。

方運以難以想象的快速和險峻落筆後,一點墨跡憑空出現在半空,隨後他行筆書寫永字的“點”的時候突然開始減慢。

韋育突然有種錯覺,方運手中的筆尖化為一座厚重的山峰,山尖深深插入大地之中,以山尖開辟出一條河道。

山尖所過之處,地湧清水,筆下生河。

“永”字一點四折,區區一點經過四次變向,最後在方運停下的時候,韋育眼前一花,就見那開辟河道的山尖徐徐停下,最後直插雲霄,屹立在大地之上。

永字八法的點有兩個要領一是下筆快,第二則是收筆足,區區一點看似最小最微不足道,但卻是“永”字的開始,也是“永”字的最高處,光快只是開始好,要達到整字妙,則必須要讓這一點的“收筆足”。

這一點的收筆不足,則蓄勢不足,後面幾筆將如一盆水潑出,筆意迅速斷裂。

可方運的這一點如山峰屹立,收筆之飽滿,儼然大家之風。

韋育心裏產生了莫名的驚恐,因為方運的筆力或許不如二境三境的書法大師,但下筆之險、收筆之滿蘊含的雛形太可怕了,任何一位有經驗的書法家若看到方運此刻書寫的過程,必然會驚呼方運有四境的潛力。

“誰為方運指點了這條書法之道!我見他下筆,簡直有傳說中筆分春秋、意開千古之勢,他的老師到底是何人!平生從未見過此等筆法!難道是某位四境甚至五境大師有了新的參悟,特意為方運養此筆鋒?”

韋育急忙眨了一下眼,就見方運已經開始寫橫,不看不要緊,這一看,韋育的心揪了起來。

永字的點要足、橫要緊,如騎兵勒住瘋馬一樣,把筆意留在這一橫之中,勒不住,整個橫就會如同瘋馬一樣跳躍,失去了橫應該有的穩重。

方運這一橫不僅借助前一筆的萬鈞之力鋪開,以逆鋒起筆,以中鋒行筆,深得“穩”字精髓,這一橫上重而下沉,一筆仿佛能壓塌一座房屋。

韋育忍不住喃喃自語:“此橫起筆如在山中開路,澀行穩健,力度剛勁又有余意,又如圓木橫道,一筆封前,若天雲起伏、鳥行密林,筆間頓挫神乎其神,你小小年紀怎能寫出來!”

“何如屋漏痕?”方運一邊寫一邊緩緩說出楷書聖手顏真卿之言。

韋育一愣,撫掌大笑:“對!對!對!老屋墻壁起伏,間或有蜿蜒縫隙,屋若有漏,則雨水不能直瀉而下,而是於縫隙間艱難前行,在墻壁上翻山越嶺,其間頓挫艱難遠超我之前所言!屋漏痕!屋漏痕!我若得千古臭名,必因此屋漏痕!”

韋育說著說著笑了,眼中隱隱有淚花,有悟道之愉快,更有深深的悔意。

但是,那份突如其來的悔意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堅定的目光。

韋育看著方運下筆,緩緩道:“你字雖好,但未必能破我的‘永’字!”

方運收筆,完整的“永”字出現的半空,和韋育的一樣,先是字成如蠅,隨後字如蚯蚓,點、橫、豎、鉤、提、撇、短撇和捺八筆立刻分開,宛如蚯蚓蜿蜒,隨後又合而為一。

看到方運完整的“永”字,韋育的身形一晃,隨後就見方運的“永”字如順流而下的大船,乘風破浪,攜帶巨大的聲音沖過去。

韋育的“永”字迎上去,氣勢宏大,猶如滔滔江水,但韋育卻感到不安。

兩個“永”字相遇,方運的“永”字突然猶如木錘捶衣,又如船槳劃水,就聽轟地一聲巨響,沖破韋育的“永”字,以百舸爭流我為首的氣勢撞向韋育。

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方運的“永”字周圍形成,韋育如同遭到重擊,身體猛地後退,離開第一頁白紙,站在第二頁白紙上。

隨後,第一頁白紙上升,方運的“永”字準確地落在其上,化為白紙黑字。

接著白紙輕輕一抖,竟然化為一座三丈高的石碑,上面寫著方運的“永”字,隨後石碑移向一側,為兩人讓出位置。

韋育啞口無言,呆呆地看著這座石碑。

這可是書法豐碑,一般來說,只有在墨劍亭中達到九籌的學子,才可能出現這種書法豐碑,這可是對一個人的書法境界高度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