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魔痕

青袍男子左手愜意舉著油紙傘,一滴滴雨水串成線從上滑落,像是散開的珠簾,略微遮蔽了他的面容,只有兩鬢的蒼白才帶著歲月沉澱的滄桑躍然而出。

可此時此刻,在烏橫劍視線與其他感官映照之中,除了這把傘,這個人,天地之間再無他物,磅礴而落的暴雨陡然褪去,仿佛鏡面上被擦掉的水漬,烏雲與長街同時消失,墮落入虛空,只余幽暗。

咚咚咚,咚咚咚,烏橫劍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宛若擂鼓,升起了無法言喻的危險之感。

眼前的青袍男子很可怕!

極其可怕!

類似的念頭瘋狂在烏橫劍腦海內回蕩,只覺這是自己生平遭遇過的最強敵人!

過去他不是沒遇見過宗師,但從未敵對,不知面對宗師的壓迫是否也是這樣的感受,總之,比起曾經遭遇過一次,險些讓自己送命的追魂魔君,眼前這位給自己心靈造成的壓力要強上很多。

血液急速湧回心臟,又被噴薄而出,烏橫劍隱感手腳發軟,內心陡升無法抗衡的消極念頭,生不起半點戰意。

光是氣勢和心靈的壓制就讓自己處於失敗邊緣嗎?烏橫劍好歹也是外景,經驗豐富,竭力擺脫著這種影響。

忽然,他瞳孔之中的青袍身影急速變大,充塞視線,像是刹那間就飄來身前,然後左手持傘,右手前探。

這只手掌潔白,瑩瑩生輝,修長有力,如刀劍般斜斜劈出。

隨著這一劈,烏橫劍的感官奇怪恢復,嘩啦啦的響聲入耳,濺起水霧的大雨照眼,寬而長的街道流淌著一層積水,清洗著石板,勾連著兩側房屋。

但這一切是如此緩慢,大雨像是粘稠的蜂蜜,一點點降落,水霧仿佛行將就木的老者,些許些許膨脹著,而嘩啦啦聲音的間隔拉得很長,催人入眠。

遲緩的自然,遲緩的天地,遲緩的身體和感受,它們是如此融洽,以至於烏橫劍本來無法分辨不妥,但那斜劈而來的右掌保持著正常速度,襯托得“緩慢”顯眼和詭異。

通過觀摩,模擬劍廿三表面行氣路線而來的一掌!

當然,只是江芷微改良弱化版。

當然,只是表面狀態像。

明是遲緩,實是幻覺,本質是以阿難破戒刀法核心真意推動的“不死七幻”衍生掌法!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有這樣的掌法?烏橫劍思維遲緩,似乎只能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這一掌劈在頭頂,心中危險之感大作,實乃生平僅遇,感覺眼前的青袍男子如神似魔!

他終究非是等閑,在千鈞一發之際,強行提起雙手,擺出鯨吞之勢,張開嘴巴,幽暗凸顯,急速旋轉。

然後,他深吸了口氣。

頓時,天地元氣,雨水掌勁,盡數投向了他的嘴巴,他的身體,他的雙手,仿佛百川歸海,滔滔不絕。

雨幕被撕裂,掌勁被破壞,長街像是卷起了旋風,所有事物都被卷入,而烏橫劍就是旋風的核心和源泉!

幻覺消失,烏橫劍看清楚了天地,看清楚了散亂的烏雲和大雨,也看清楚了遠處巷子口撐著油紙傘的青袍男子,他歲近中年,鬢角有白,五官深刻,儒雅而滄桑,靜靜立在那裏,似乎剛才並未出過手。

就在這時,他看見孟奇悠閑邁出一步,動靜之間給人奇妙的感覺,似乎一步超出苦海,一步而至彼岸,直接出現於自己面前,輕飄飄一掌拍出,完全無視了鯨吞之勢和周圍蔓延的“幽暗”吸力。

這一掌沒帶掌風,沒有發出掌勁,甚至沒有勾動天地,就這麽輕輕飄飄落下,像是一片樹葉。

可烏橫劍的瞳孔急速收縮,比剛才感官遲鈍還無法克制,因為這一掌看似簡簡單單打開,可實際上完全無法把握住規律,似乎哪裏都在,也仿佛哪裏都不在,根本不知該怎麽擋怎麽防怎麽躲!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無一不在,無處可見!

即使不是向佛之人,烏橫劍也品出了掌意裏面蘊含的深深禪意,以及那肅殺萬物的可怕與墮落沉淪的汙穢,它們奇妙地在禪意上連為一體,非彼非此非彼此!

掌與我亦然!

心中生出這個念頭之時,烏橫劍已然絕望,危險之感比剛才更甚,而且即使提起精神,強行出手,也根本擋不住這一掌。

根本無法可擋!

突然,他臉現猙獰,咬牙切齒,再不做保留,再不敢保留,眉心陡地長出一道漆黑痕跡,充滿了墮落、殺戮、血腥的味道,一下沖散了禪意,凝聚了魔氣。

啪!

潔白有力的手掌收斂,直接現於諸多防禦之後,以超然物外、唯我唯心之態打在了烏橫劍額頭,打得他頭破血流,腦袋眩暈,元神搖動。

若非有漆黑魔痕勃發的力量保護,後果不堪設想!

猶是如此,漆黑魔痕也已寥落,化作墨色光芒,與烏橫劍體內泛起的滔天魔氣化合,拔地而起,急速遁向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