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異域孤軍(二)

死亡才是戰爭中永恒的主旋律,中彈時的慘嚎、發現自己殘疾時的哭泣是背景音,至於犧牲奉獻之類的詞匯,只是些很不起眼的旁注。

通過熊臨泉的講述,許樂知道了這幾年戰事中的那些離去者,更令人感到寒冷的是,這次西南礦區血戰,十七師NTR部隊裏的二十幾名前七組成員,現在還活著的已經不足十人。

“為什麽把你們調進NTR?”許樂吐掉口裏的濕煙草,皺著眉頭問道:“你已經升職為中校,至少能說明這三年裏你沒有違反過軍紀,你說老顧自甘墮落去了炊事班,那更沒有理由讓他進送死隊。”

“戰前參謀部的臨時調令。上層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了我們這些七組舊人,一紙令下,把所有人全部趕進了NTR。赫雷帶著花小司去基地鬧過一次,沒起到任何作用。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情肯定有問題。”

想起白天雨空中的那架灰鷂戰機,熊臨泉的臉色很難看,繼續沉聲說道:“只不過怎麽也沒有想到,僅僅這樣他們還覺得不夠,居然想要直接殺死我們。”

“肯定某些環節出了問題。”許樂眯著眼睛,看著廢礦那邊,在微弱炮火背景下時隱時現的起重架,聲音微寒說道:“但不管是出了什麽問題,聯邦軍方把你們調進NTR,這件事情本身就不可原諒。”

“如果是軍方最高層的意思,那他們根本不需要我們的原諒,因為沒有誰能拿他們有辦法,包括頭兒你在內。你現在是帝國人,而不是聯邦英雄,不是軍神大人親自挑選的接班人,十七師注定的師長。”

熊臨泉看著許樂沉默片刻後,淡淡轉了話題,說道:“按照你的要求,我安撫了一下那個帝國俘虜,我答應他進入安全區域後就放他離開。”

微一停頓後,他自嘲說道:“不過我的帝國話很糟糕,也不知道他聽懂沒有……另外我想起來保羅是誰了,上次你從帝國回來後講過兩次,也許他和那個帝國大嬸真是好人,但一想到那個家夥在戰場上可能打殺過自己的戰友,我這心裏就覺得非常不給勁兒。”

關於聯邦軍方上層的感慨,以及關於陣營變化的感慨,很簡單地到此為止,熊臨泉開始認真地向許樂匯報部隊現在面臨的情況,商議接下來應該怎樣去做。

這就是真正的軍人,無論在戰場上遇到怎樣的突發狀況,哪怕是最醜陋肮臟惡心無恥的事情,他們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現實,習慣現實,然後對抗現實,直到最後戰勝現實。

“按照既定路程,十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就能抵達西南戰區最外緣的地帶,那裏沒有頭頂鉛雲和高密度電子紊流的保護,大氣層外的信號中繼站,還有聯邦的軍事衛星,可以很輕易地捕捉到我們的行蹤,然後完成致命的定位襲擊,這是我現在最大的擔心。”

許樂皺著眉頭沉默片刻,說道:“留在西南戰區,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碰上遠比我們強大的部隊,同樣危險。還是先出去再說,如果到時候憲章光輝灑下來,我來想辦法處理。”

在聯邦人的心目中,沒有誰能對抗憲章光輝,哪怕是在光輝黯淡不全的帝國星域之內,但聽到許樂的話,熊臨泉卻沒有任何震驚的情緒反應。

風雨之後,這位魁梧漢子從內心接受了頭兒的回歸,那麽便很理所當然地回到當年的心境中,堅定地認為頭兒無所不能。

廢棄石墨礦坑裏在點煙,隱隱透出輕微的紅光,熊臨泉皺著眉頭,掀起深色遮光簾向前看了一眼,令人意外地沒有低聲訓斥,相反掀簾的左手有些僵硬。

許樂順著縫隙向坑道裏看了一眼,於火光照亮坑壁極短的一瞬間,看見是擔架上的東方玉嘴裏的煙卷正在緩慢燃燒,中年軍官鬢角的白發糾結在一處,露出那只殘破嚴重的耳朵。

“被放棄被欺騙被追殺,我們這些七組的人以前見過太多聯邦的黑暗面,可以平靜些,但東方玉不一樣,他從軍校出來後就一直跟著杜少卿,滿腦門子的忠貞不二,現在他的心情應該很不好受。”

熊臨泉放下厚重的遮光簾,對許樂低聲說道:“你應該還記得,他的耳朵是被老白生生用刀子削廢的,落了殘疾,不大聽得進人話,而且在NTR這種深淵部隊裏呆了整整三年,心態難免有些畸形,你不要太在意白天他的態度。”

“我沒想到你會替東方說話,你知道我對鐵七師的這些復姓變態,向來沒有什麽好感。”

許樂蹙著眉頭,望向熊臨泉沉聲說道:“他耳朵被老白廢掉,是理所當然應該付的代價。我可不會因為這個就忘了他在黃厄星上幹的好事。我們七組就一對雙胞胎兄弟,解斯當年死在3320那條破溪邊,解文可以說是死在這個家夥手裏。”

熊臨泉沉默很長時間,撫摩了一下頭上淺平的刺發,說道:“要在前線這種鬼地方活下去,精神正常地活下去,必須忘記太多死亡的畫面,這次部隊在西南戰區死了這麽多兄弟,猴子他們看到你還能笑的那麽開心,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