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活著(上)

所有的資源在戰爭時期都會變成軍事資源,墨花星球富含的高強度石墨礦,本來就是戰爭最急需的資源,於是當戰爭開始之後,西南礦區理所當然變成了西南戰區,成為聯邦和帝國拼命爭奪的熱土,然後在硝煙和彈藥的創傷下逐漸變成廢土。

處於西南戰區中腹部的薩熱市,是帝國石墨礦區最大的工人聚居地,數千年的開采與人文累積,為這座城市帶來令人愉悅的風情,舊式建築整齊排列在街道兩側,大梧桐樹安寧地伸展闊葉,為行走其間的人們帶去蔭涼與幸福。

如今這座城市早已變為廢墟,頑強的梧桐樹不知道被哪邊的軍隊整齊伐倒,傾倒在街道上作為屏障,舊式建築塗著黑臉,損了門牙,殘破不堪,搖搖欲墜,哪裏還有風情可言。

整整持續了三年的慘烈戰鬥,槍聲仿佛在這座城市間回蕩了三年,沒有一刻停歇,看似寂靜無人的巷尾隨時有可能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只剩下幾根頹梁的鐘樓處,不知道隱藏著多少狙擊手,在灰暗的廢墟城市裏尋找著敵人,時刻準備扣動扳機。

廢墟裏隱藏著太多危險,每分鐘都有穿著軍裝的士兵倒下,然後再也無法爬起,偶爾有戰士幸運地頑強站起,誰又知道幾天後他會不會再次真正倒下?

薩熱市原來的那些居民,戰前只來得及撤走極少一部分,更多的平民只能無助恐慌地躲在各自的家中,等著哪天一枚火箭彈將房間裏的結婚照片還有自己同時轟成碎片,或是聯邦的士兵粗暴地踹開房門。

仿佛比生命還要漫長的三年時間過去,這座城市的平民能夠幸運活下來的人已經極少,他們藏在地窖裏,從惶恐不安到麻木,從憤怒悲傷到麻木,從熱血激動到麻木,麻木地生存著,麻木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然而最近幾個月,即便麻木也已成為一種奢望,薩熱市由熱土變成廢土現在更是變成了焦土,死亡的到來顯得更加輕率而隨意。

杜少卿離去前擬定的戰略中,將西南戰區確定為替海峽會戰做掩護的重要攻擊目標,四支聯邦整編機械師,無視帝國方面在此地布下的層層屏障,以不要命的姿態發起連綿不絕的攻勢,密集的導彈撕裂灰蒙蒙的天空,數百架近空戰機呼嘯著俯沖然後遠離或者拖著火尾墜落。

在這種恐怖的戰爭環境中,即便想像條野狗那樣活下去,也不容易。

……

……

謝德卡布丹諾維奇是薩熱市一個普通的老鐘表匠,他揉著風濕越來越嚴重的兩條腿,看著角落裏的破缸,臉上的皺紋變得比苦痛還要更深刻,枯幹灰沉的雙唇微微翕動,數著地窖裏還剩下多少東西。

儲備的幹糧只剩下兩袋壓縮餅幹,那還是上個月老鐘表匠冒著生命危險,半夜爬出地窖,在街上一個聯邦士兵身上摸到的戰利品。

無釋放燈油也已經快要沒了,懸在地窖半空中那盞燈昏暗的似乎想要哭泣。

更令人絕望的是,角落裏那台他兒子戰前花大價錢買的那套微型循環濾水系統,在堅強地撐了三年之後,終於停止了工作。

“阿茲拉,不要修了,過來爺爺這裏,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老鐘表匠用充滿憐愛的目光,看著正在水台處徒勞忙碌的孫女,感慨說道:“你父親死後,誰還會擺弄這種高級東西呢?”

阿茲拉今年十六歲,長著一頭漂亮的深栗色卷發,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眼窩有些深陷,卻愈發顯得美麗動人,她回過頭望著老鐘表匠說道:“爺爺,那我們該怎麽辦?”

“老湯姆家那邊的地窖已經三個月沒有傳來敲擊聲。”老鐘表匠嘆息了一聲,撓著稀疏的頭發說道:“估計他們已經不在了,呆會兒夜裏,我從下水道裏摸過去,看看他家的水缸還有沒有剩下點。”

少女阿茲拉皺著眉尖,細聲抗議道:“爺爺!那太危險,你的腿不方便,要去也是我去。”

“怎麽能讓一個小丫頭奪走老男人的工作。”老鐘表匠呵呵笑了聲,從身後的黑櫃裏取出獵槍,極為艱難地站了起來。

“爺爺,我已經十六歲了。”少女阿茲拉不高興地嘟起了嘴。

老鐘表匠微微一怔,眉頭深深地鎖住,帶著難以壓抑的悲傷說道:“是啊,我的漂亮的阿茲拉,你已經和我這個老頭子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了整整三年。”

要在這座廢墟城市裏活下去,除了運氣之外只需要堅強堅強還是堅強,所以老鐘表匠不允許自己太長時間沉浸在悲傷這種有害情緒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認真地檢查了一遍獵槍,確認保養的極好,滿意地點了點頭。

“阿茲拉,我對你說過很多次,每次離開地窖都是戰鬥。”

老人憐愛看著自己的孫女,輕輕撫摩她有些打結的深栗色卷發,說道:“這座城市有人投降了敵人,有人在戰鬥,有人在等待,我老了但有時候也還是可以和那些侵略者作戰,但你是個姑娘,你應該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