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晨霧中的進化論

許樂向樹下走去。

懷草詩聽到腳步聲,沒有回頭,拿著書從樹下站起。

許樂沉默片刻,說道:“其實我有些驚訝,你怎麽會挑中這個地方。”

懷草詩轉過身平靜望著他,慣常冷漠的面容上浮現出真摯的微笑,只不過這抹真摯笑容,出現在這位恐怖殿下的臉上,實在是令人有些難以適應。

“我既然敢來聯邦,自然不僅僅只憑一個敢字,事先也做了一些準備。”

晨霧依偎著濕地緩慢流轉,看似稀薄,但層層疊加,卻足以遮蔽來自大氣層外的軍事衛星監控,這裏是野生動物保護區核心區域,聯邦監控最薄弱的地帶。

許樂把目光從晨霧深處收回,看著她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感覺到他此刻復雜的情緒,懷草詩稍一停頓後,繼續微笑說道:“不過聯邦的監控密度還是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如果不是你那個女人給予我們的幫助,也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我還真沒有信心能夠在這裏停留多長時間。”

許樂知道她所指的是鄒郁和那件藍光小儀器,撓撓頭,解釋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樹下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或者說別扭,無論是許樂還是懷草詩,都不是施清海那等具有非凡情商的人,他們不知道應該開口說些什麽,應該選擇怎樣的話題切入點來讓這場晨霧間的交談進入正確的軌道。

從某種角度說,許樂和懷草詩非常熟悉,他們曾經在帝國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激烈的辯論還有那些恐怖的賭局,他們甚至在叛亂時期並肩作戰,在那片像海洋般的桑樹林中上演了一幕幕機戰的神話。

但這種熟悉是敵人間的熟悉,無論是他還是懷草詩,都還沒有忘記當時情報署安裝在他身上的電子炸藥,還有那些殘酷的刑罰,如果沒有那些波折不斷卻又顯得機緣巧合的連續事件,當時的許樂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對方,懷草詩同樣如此,而且在那個白色的院落中,他們都曾經嘗試過。

現在卻是要承認彼此間的親戚關系?

許樂想到傾城軍事監獄旁的雪地裏懷草詩說的話,目光不禁變得有些惘然無措,自幼失去家人孤單多年,仿佛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在遙遠的宇宙那邊多了個姐姐,而且很可能還會多出很多親戚。

從夢中驚醒,瞬間進入另一個詭異的夢境,不是誰都能馬上接受的精神沖擊,縱使是擁有最粗神經的他。所以沉默很長時間後,他問了一個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緊張逃亡過程中顯得格外笨拙的問題。

“你在看什麽書?”

懷草詩沒有回答,直接轉動手腕,把封面轉了過來,上面寫著書的名字,憲章時代的愛情。

許樂撓撓頭,感慨道:“你是帝國公主,全聯邦想你死的人,肯定比想我死的人要多無數倍,結果你居然還有興趣看言情小說?”

“這是文藝小說,按照介紹,作者曾經獲得過星雲獎。”

懷草詩平靜糾正道:“我的聯邦語閱讀還有些障礙,不過並不妨礙我能從這本小說裏看出很多隱喻,作者把對憲章光輝的恐懼與怨恨,放在愛情載體之中,非常高明而精彩。你在聯邦生活了這麽多年,居然沒有看過這本小說,我很吃驚,我想你以後有必要加強人文類素養方面的規劃。”

“通常來講,站在墻外面的人總是容易從墻內人做的任何無意義舉動中找到他所以為的隱喻。”

許樂辯解道,沒有注意到,自己依然下意識裏站在聯邦的立場上。

懷草詩意味難明地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道:“不知道要在這棵樹下等你多長時間,所以準備了好幾本書。聯邦文本的閱讀感受不錯,這一點確實要比帝國強。”

許樂目光移往樹下,發現那裏堆放著厚厚一疊書,隱約能夠看到幾本書的名字,有憲章編年史,還有一本喬治卡林研究。

注意到他疑惑的神情,懷草詩解釋道:“自進入聯邦,尤其是首都星圈後,我觀察到的很多細節,都在證明我白槿皇朝和聯邦之間的差距。聯邦很強大,要擊敗如此強大的敵人,首先應該做到了解敵人,這些情報署向來不怎麽在意的民間讀物,在我看來是非常好的研究材料。”

停頓片刻後,她望著許樂的眼睛,說道:“當然,現在我白槿皇朝中已經出現了一個最了解聯邦的你,那麽今後這些事情就由你來負責。”

這位殿下的語調平靜而尋常,似乎就是在說,明天家裏的碗該輪到你去洗了,但許樂聽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

樹下晨霧間的這對姐弟,毫無疑問是宇宙裏最信奉簡單直接信條的兩個人,他們之間的交流只要破除了最開始尷尬而別扭的氣氛,便會變得非常簡單而直接,所以許樂簡單地搖了搖頭,沒有做過多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