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地下道裏的生活

晨光中張小萌接了一個電話,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但赤裸著踩在松軟地毯上的腳趾頭,下意識裏縮了縮,這個不易察覺的小動作泄露了她此刻真實的心情。

隨等披上件單薄的襯衣,戴好黑框眼鏡,她走到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銀熊吊墜。

片刻後銀熊吊墜被打開,好笑地袒露著簡陋難看的腹部,裏面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充滿感慨和追憶地嘆息了一聲,老師留給她的這片海,原來比想像中更要幽深無垠。

議會山大樓外警笛聲尖銳地響起,她走到窗邊掀起布簾一角平靜向外望去,數十輛警車正高速駛來,而已經有一批全副武裝的聯邦特種兵開始沖上石階。

憲章廣場上晨練的人們驚愕地望向這邊,街道上充斥著慌亂嘈雜的景象。她卻只是靜靜望著遠方,望著那個正消失在秋日銀杏樹林裏的男人背影,默默祝他好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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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特別部隊進入議會山開始逐層檢查時,許樂已經從地面回到了濕漉昏暗的地下水道中。

向第三號臨地家走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還沒有完全痊愈的腿部傷勢,讓他的每一步都能感受到痛楚,但他的臉上沒有什麽痛苦或者隱忍的表情,而是掛著淺淺的笑意。

這些笑意越聚越多,直到最後壓抑不住,就在某個地下水處理系統的外排風管間,自嘴唇間搶奪了一條通道,先是噗哧一笑,然後便是無比響亮愉悅的笑聲。

笑聲貫入寬闊的排風管裏,然後被地表巨大的空氣壓力以更快的速度彈了回來,撞擊在復合耐水材料修成的水道內壁上,或跌落在地,或摔碎上天,來回還復,竟變得越來越曠遠而又清晰。

萊克上校死了,那個出賣施清海的青龍山大人物結果也死在了一次來自背後的出賣中,許樂早就同意沈老教授的觀點,這個宇宙裏沒有什麽道理,但看著這種仿佛冥冥注定的對等報應,他覺得很有意思,疲憊的胸腹間充溢著無比滿足和愉悅。

由內而外的喜悅化作笑聲回饋耳膜,仿佛變成了某種動力,讓他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腿,驟然間變得輕松很多。

偏紅色譜系的維修感應燈,隨著他輕柔的腳步逐次亮起,然後熄滅,就像當年在別有山莊的海灘上,老東西用音樂噴泉替他造勢時的感覺。

當年在別有山莊海灘上逐次響起噴出的音樂噴泉,送他去向林鬥海以及此人背後的七大家表明自己的態度和力量,今天這些幽暗的微紅燈光,以及那些剩下裊裊余音的笑聲,則是送他去戰鬥。

和星辰間最強大的政權去戰鬥,然後勝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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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馬步?為什麽叫馬步?這個問題許樂曾經在礦坑邊上問過大叔,卻只能得到粗煙草粗暴的驅趕和充滿嘲諷味道的一頓臭罵。長大後他在河西州立大學的圖書館裏查過,逃亡至首都星圈後還研究過費城修身館的初級入門教材,也一直沒有得到過準確的答案。

於是他屈膝沉臀並膝縮菊,如大叔所說想像著泡在鐘樓大街最豪華的療養中心溫水中並且被五個赤裸美女光滑的肌膚輕輕摩挲的感覺,慢慢地捕捉著身體肌肉裏每一絲詭異的顫抖,或者是酥麻或者是撕裂痛,最後都會變成極度消耗之後的酸楚顫抖。

在東林廢棄礦坑邊他是這樣做的,在梨花大學黑暗的小門房裏他是這樣做的,在狐狸堡壘和傾城軍事監獄的牢房裏他是這樣做的,在軍營裏他是這樣做的,在望都青年公寓裏他是這樣做的,在帝國天京星貧民區小院裏也是這樣做的,似乎從敲響那個修理鋪後的每一天起,他就在蹲馬步。

只要環境允許,許樂每天都在進行這種枯燥的工作,並且格外認真嚴謹,像設計機械構圖般不容許出現半點差錯,因為他清楚這是自己活下去最大的倚靠,也是自己能夠做很多事情,尋找到很多幸福快樂感覺的源泉。

這已經成了他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習慣逐漸變成本能,只要腦海中想到,意念一動腰腹以下的部分便會變成如鐵鑄一般,就算是在最可怕的風浪之中,也不會有片刻動搖,就如同此刻在地下水道角落中一樣。

暗紅色的修理感應燈被他換成了低溫燈泡,變得比較適合人類眼睛長時間的需要,淡淡的光把他半蹲並膝的影子照在墻上,在長達四十分鐘的時間內沒有任何變化,影子似乎要刻進濕漉的墻中一般。

忽然他有了動作,左手簡單平伸向前,右手臂擡起,斜斜插向自己的左腋,掌尖緩慢而堅定地向上延展,直至越過耳垂發鬢,最後竟在頭部繞了一個圈摸到了右邊的耳朵。

這是一個看上去簡單實際上做起來卻非常困難的動作,對於人體的延展性提出了極苛刻的要求,事實上少年時他經過四天的努力第一次完成這個動作時,比現在要軟很多的骨頭也已經快要散架,右肩關節被嚴重拉傷。現在他再做這個動作已經非常輕松,關節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