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囚室論道德

百慕大信奉宗教的苦修者們最喜歡敲鐘這種調調兒,但即便再虔誠的苦修者也沒有足夠的毅力和體力將這項工作整整持續一個晝夜輪回。白色大師範府囚室中的許樂和懷草詩,在沒有任何旁觀者的幽暗環境中,強悍地持續了一日一夜的戰鬥,也終於停了下來,那些令院落外帝國軍人們心驚膽寒的鐘聲就此告一段落,並且再未響起。

站在彼此陣營立場上的兩個人,不可能如那位瘋狂的大師範所言只一對話便能攜手並肩成為友人,更不可能成為伴侶,但必須承認,在戰鬥方面他們一直都有某種默契,無論是去年那場桑樹海中的大逃殺,還是今天的困室鬥,都是如此。

當時,被震動擊打得酥軟的墻壁外皮有一塊毫不引人注意地落了下來,在遍是殘礫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輕響,兇險肅然搏命中的兩個人幾乎同時放緩了手中的節奏,警惕地注視著對方身體每個微小的動作,緩慢地退回到兩邊的墻壁坐下。

這是默契,也是無可奈何。此時的許樂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右臂完全耷拉在腰畔,軟綿綿地似乎骨頭全部碎了,至於臉上和腹部更是青腫一片,慘不忍睹,而懷草詩的臉頰一如往常那般漠然不沾塵,然而從軍裝肋部滲出的血水,因為乏力而不停顫抖的指尖,退後途中慘然拖行的右腿,都充分說明她也受了極重的傷。

誰也不知道這個幽閉的房間中先前的戰鬥激烈到了什麽程度,他們所受的這些重傷如果放在別人身上,只怕那人早就死了,也只有許樂和懷草詩這兩個生命力頑強到令人恐懼然後贊嘆的家夥,才能一直支撐著並且一直戰鬥著。

只是戰鬥至此時,依然沒有誰能夠殺死誰,他們身體裏的力量卻已經快要消耗殆盡,再也難以負荷高強度的戰鬥。

或許。

只是或許。

此刻分別坐在兩面殘墻下的他們體內還隱藏著最後的火焰,時刻等待著噴薄而出,燒死對面那個最強大,似乎也永遠無法躲開的敵人,然而兩個人都沒有動,沒有將最後的生命力量全部爆發出來,大抵是因為這間囚室給他們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們和真實的世界只隔了並不厚的一堵墻,隨時有可能破墻而出,投身於需要他們的親人友人之中,而不應該把生命賭在此間。

墻皮還在時不時地簌簌落下,他們兩個人卻沒有去看一眼,按照各自習慣的姿式盤膝坐在墻邊,抓緊一切時間盡快地恢復體力。

清水灑在滿是灰塵石礫的地面上,混著血水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囚室內沒有任何燈光,幽暗的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兩個強大的年輕人像野獸一般藏在自己的領地中舔舐著傷口,積蓄著力量,等待著下一次的戰鬥,只是他們的領地相隔的似乎太近了些,近到能夠聽到對方的呼吸,感受到對方心中在想些什麽。

沒有人說話,黑暗的房間裏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安靜的環境內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

然而無論是懷草詩還是許樂都非常肯定,大師範府外面此刻一定非常熱鬧,整個帝國想必都已經陷入了瘋狂之中。

不知道這份瘋狂最後爆炸時的焰火會是怎樣的形狀。

許樂蜷著身軀劇烈地咳嗽起來,不停地抹著唇邊淌下的血水,帶著一絲黯然想道,就算沒有死在懷草詩的手中,自己受了這麽重的傷,又怎麽可能在帝國軍隊的包圍中逃出去?

……

……

“陛下!我們強烈要求進攻!”

帝國皇宮之內,幾名三十歲左右的軍官雙膝跪地,滿臉激動地望著那位至高無上存在的背影,額頭上滿是鮮血,其中一名軍官帶著悲憤的聲音叫道:“陛下,誰也不知道殿下在裏面是否安全,大師範府並沒有重火力,只要您下令,我的部隊只需要三分鐘,就能解決戰鬥,把殿下救出來!”

“陛下,請你早下決斷,軍隊不能沒有殿下啊!”

幾名軍官再次重重跪倒在地,用力叩首,直至額上的傷口再次迸裂,流下新鮮的血液。

帝國皇帝懷夫差一直沒有轉過身來,他的臉上也一直沒有什麽表情。對於這幾名膽大包天膽敢催促自己的軍官,他的心中沒有什麽負面的看法,那個令他感到驕傲的女兒,在軍中擁有怎樣的威望,他比誰都清楚。

“大師範是你們殿下的親舅舅,難道他還會傷害她?為什麽要進攻?”皇帝隨意地揮了揮手,說道:“如果真的出了問題,她自己都沒辦法出來,你以為你們真的只需要三分鐘時間就能成功?”

“我們集結了一個機甲大隊和三個重裝團。”軍官們的後背早已經被冷汗塗濕,他們咬著牙堅持自己的意見,“一次集群進攻,就能解決問題。”

皇帝不再與這些忠誠於自己女兒的軍官交談,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將他們全部趕出了皇宮,而他則是來到了欄邊,看著面前無盡的夜色和天邊的那抹白,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