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命是場賭博(第2/2頁)

“病房裏的溫度不錯。”她從思考中醒來,望向許樂額頭上的汗珠,淡然說道:“你覺得很熱嗎?”

黃豆般大小的汗珠此時正不停地從許樂發根處湧出來,然後順著眉角淌下,瞬間打濕了整個枕頭,消瘦的臉頰異常蒼白,緊緊抿著的薄唇不停顫抖,偏生眼眸裏的笑意卻還是那樣的自然。

“不熱。”許樂的聲音越發沙啞。

懷草詩終於忍不住蹙著眉搖了搖頭,說道:“何必忍著?”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了病房。

就在病房門關閉的同時,許樂的精神頓時松懈,雖說已經癱瘓的全身無法顯現什麽,但濃密黑發間湧出的汗水猛地增多,眉頭皺的極緊,臉上再也沒有什麽笑意,嘴唇痛苦地咧開,露出滿口白牙,牙齦處不停滲著血水,看上去無比淒慘。

自瀕死昏迷中醒來,他一直在承受著巨大的痛楚,身體無法動彈,內部的感覺卻反而變得更加敏銳,崩裂的力量通道變成了無數鋒利的碎片,肆無忌憚地四處割伐,神經系統受損嚴重的他,偏生很悲哀地能清楚感受到這種小刀割肉的痛楚。

還有那些終於沖破障礙的神奇灼熱力量,雖然不再受懷草詩那一指之力的壓制,卻也再無法受到控制,在體內上上下下亂竄,化身成為千萬條微小的滾燙細鞭,抽打著他每一顆細胞,最細微的感受。

不是淩遲,勝似淩遲,許樂痛苦的無以復加,縱然將白牙咬碎,也無法撐更長的時間,如果先前懷草詩還不離開,他或許會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要有尊嚴的死去,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尊嚴,他這樣堅持,所以微笑著嘲弄著對話,而不肯讓臉頰上的肌肉被無盡痛楚帶動一絲抽搐。

汗水如河從他身上淌下,濕了枕頭,濕了被褥,濕了一夜,直至天京星陌生的晨光從窗外滲進來時,臉色蒼白虛弱至極的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又和那種痛苦戰鬥了整整一夜。

這個世界裏能夠忍受這種痛苦的人有幾個?

能夠忍受一般人忍受不了的事情,自然不是一般人,這種人大抵只要不意外橫死於爬升生涯之中,最後總會成就一番大業,因為他們有太過強烈的毅力和意願,支撐著他們與不堪忍做殊死的抵抗。

許樂能忍,是因為他不甘。

還沒有穿著將軍制服回到昏暗乏味的東林礦區去看一眼當年的咖啡館酒館圖書館各大療養中心當年的長腿女警和那個叫鮑龍濤的警官。

還沒有看看S1上的那些男男女女完成他們的故事,邰之源還沒有結婚,白姑娘怎麽收場?鄒郁抱著小流火會站在那幢樓下等著歸人?

還沒有親手撫摸過簡水兒的黑發,還沒有再次用商秋的偉大溫暖自己孤單的右手,還沒有回一聲那個秀麗女孩兒的好意,還沒有找出大叔死亡的真相。

還沒有開著渦輪增壓的MXT去林半山當年的公路上和那幫議員的蠢貨兒子們進行瘋狂的賽車,還沒有隱姓埋名去某地瘋狂地歌舞歡愛一把。

還沒有強迫白玉蘭把他額前飄著的那絲令人厭煩的發絲剪掉,還沒有帶著熊臨泉扛著達林槍炮幫達文西把十三樓的妹妹搶回家,還沒有和施清海把那首二十七杯酒唱膩。

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所有人,自己是許樂,是東林孤兒許樂,不是蹲坑兵許樂。

怎甘心去死?

自殺是一場戰鬥,也是一場全新的賭博,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輸的情況下,他只有用自己的生命去賭這最後一把。

艱難扭頭望著窗外第一抹柳樹白晨光,許樂急促而疲乏地呼吸著,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在帝國,這抹晨光應該叫魚腹白,只有死魚才會將自己難看的白腹翻給漁夫或遊客看。

他還沒有死。

這很好。

他閉上了雙眼,以常人難以想像的毅力抵抗著痛苦,平緩著呼吸。病床上的瘦削身體一動不動,那十個自幼修練的姿式,則開始在腦海中依次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