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星雲獎(下)

那個聲音剛響起,許樂就知道是蘭曉龍又在說怪話,微微一怔後並沒有回頭去找同伴們的座位,而是低下頭不停輕揉發脹的眉心。

這個動作並不是用來掩飾內心尷尬,或像小說裏經常描寫的那樣裝作不認識此人以免丟人,只是他在思考某些有意思的事情。

蘭曉龍少校尖酸刻薄嘲弄的說話口吻,是許樂和七組隊員早已熟悉的腔調,即便是出現在聯邦最盛大的頒獎禮上,也不會令人感到意外。但他此時突然發言,將全場目光和攝像機鏡頭吸引過去,將七組推向聚光燈下,自然巧妙地令場間賓客及電視觀眾難生突兀反感……

許樂總覺得除了這家夥性格使然之外,那一聲喊的背後隱藏著某些意趣——這是很純熟的造勢宣傳手段,當年國防部將蘭曉龍調進七組,就是為重建新十七師做準備,看來這次部裏又交給了他新的任務?

全場歡騰,只有戴著墨鏡的他在安靜思考這個問題。良久之後,微笑浮上臉龐,他有些情緒復雜地發現,自己這個東林孤兒在首都星圈浮沉數年,原來早已不像當年那般單純了。

舞台上意氣風發兼把自己感動的涕淚橫流的白澤明,與舞台下的蘭曉龍少校隔空喊著話,引得闊大會場裏時不時響起笑聲,直至主持人提醒之後,頒獎的流程才得以繼續。

許樂擡起頭時,壓軸大獎的頒獎嘉賓——聯邦藝術文學院院長及聯邦電視台總裁已經站在了台上,占據整幢建築墻體的巨幅光幕上,開始介紹入圍者的名單。

舞台上下安靜無比,電視內外億萬民眾興奮地等待,白發蒼蒼的聯邦藝術文學院院長先生,微微一笑後沒有更多的話語,便開始緩慢頌讀一個小時前剛剛擬好的頒獎辭。

頒獎儀式結束之後,聯邦各新聞媒體才知道,最後這篇令很多人印象深刻的頒獎辭,竟是出自首都特區日報總編,聯邦著名的獨立記者鮑勃先生之手。

“這是一個浩大艦隊遠征燦爛宇宙、無數英勇的戰士前仆後繼、堅強的生存與光榮的犧牲交相暉映,從而顯得無比波瀾壯闊的大時代。”

“大時代的背後,則是蛋白肉再次漲價、隔壁阿叔失業、地下賭場生意變差、門衛打呵欠次數上升、隔壁阿嬸漲工資、女兒憂心春考成績不佳擔心零用錢減少的小日子。”

“無論是大時代還是小日子裏,其實都充斥著勇敢的人和怯懦的人,他們都會因為勝利而喜悅,因為失敗而悲傷,因為很多事情而憤怒。兩者間唯一的區別在於面對困難與強權時的態度。”

“勇敢者憤怒時,將自己的血肉鑄一把利劍,凜然出鞘向更強者;怯懦者憤怒時,將自己的情緒砌一塊黑磚,鬼祟於身後向更弱者。”

“一個不可救藥的社會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而這些孩子們在瞪眼中長大了,又向別的孩子瞪眼,然後握緊自己背後的黑磚。”(注)

“評選委員會以極大的勇氣選擇了這部影片,是因為這部影片告訴我們這些人,我們是何其幸運,這個社會並沒有不可救藥,因為我們的身邊有很多像這些戰士一樣真正勇敢的憤怒者。”

“無論是影片的拍攝者,還是演員們,都做到了真正的勇敢。或許有人認為這些戰士不是演員,但我堅持認為,生活從某種意義上說,本身就是一出戲劇,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並且小心翼翼卻又無比勇敢地生活。”

“人生這出戲劇無法排練,所以,必須無悔。”

……

……

院長先生宣讀完頒獎詞,合上講稿,微笑望著舞台下方安靜的人群,說道:“頒獎詞不是我寫的,但我想這信封也不用打開了。讓我們將最熱烈的掌聲送給紀錄片《七組》,以及在為聯邦的和平而浴血奮戰的聯邦軍人。”

從頒獎辭的中段開始,會場裏所有人以及電視機前的觀眾們都知道了最後的結果。沒有任何人感到意外,雖然一部紀錄片獲得最重要的電影獎項,本身應該很令人意外,但一切都已經被淹沒在某種社會集體意識的期盼之中。

建築大廳內座椅掀動的聲音響起,數千名賓客像潮水一樣的起立鼓掌,掌聲也如潮水一般直震棚頂。熱情的掌聲一直持續到《七組》聯合出品方,金星紀錄片廠及聯邦新聞頻道的最高主管上台。

當他們與白澤明三位制片人興奮地宣讀完感言之後,並沒有馬上下台,而是微笑著退到了後方。全體起立以示敬意的數千來賓們,也沒有一個人坐下,剛剛停止不久的掌聲再次響了起來,無數雙眼睛都望向了某處地方。

女主持人柯以寧望著觀眾席上七組隊員們所在的方位,興奮地發出了上台的邀請,電視台的鏡頭迅速地對準那處,將那些表情堅毅裏透著絲古怪意味的數十名聯邦官兵面容,捕捉並且放送到聯邦各個星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