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個人

許樂異常艱難地眨了眨眼睛,以確認後排那個穿著藍色學生裝的小女孩是一個真人,而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存在。當他在第一時間內反應過來後,大聲對旁邊的司機喊道:“停車!回去。”

聽到這句話,小西瓜睜著大而無辜的雙眼,疑惑無比地看著自己的許樂哥哥,心想剛才你執意不坐家裏的汽車,讓那輛出租車停在樓下等著,難道不就是為了讓我從樓上翻下來好逃走嗎?在小女孩的思維中,自己並不是一個人離家出走,而是和許樂哥哥進行了一次完美的配合。

等小女孩發現許樂表情嚴肅認真毫不活潑時,她終於明白這輛車馬上就要折回,她緊緊抱著懷裏那個有些舊了的洋娃娃,尖聲喊道:“不要!”

嘎吱尖銳的聲音響起,出租車在棲霞州平坦的高速公路上猛然停住。

……

……

拿了一筆豐厚小費的出租車司機,站在公路旁邊的樹林裏叼著煙卷,看著頭頂忙碌準備過冬食物的松鼠,間或吹一聲口哨。雖然他不明白車內的年輕軍官和那個小女孩究竟是什麽關系,但他並不擔心,因為那名年輕軍官看上去,怎麽也不像是個拐賣女童的無恥之徒,而且能在那幢大房子裏做客的人,想必也不會差這點兒小錢。

出租車內,許樂平靜而溫和,內心卻早已是驚出了無數洶湧波濤,他痛苦地揉了揉頭發,盡可能平緩地對著小女孩說道:“你是從哪裏看出我會帶著你離家出走?還認為我喊這輛出租車是專門配合你?”

鐘煙花抱著洋娃娃,看著他可愛地皺了皺眉尖,說道:“電視裏不都是這樣演?”

許樂看著她嫩嫩臉蛋兒上和學生制服上的灰塵,不由心頭一軟,說不出什麽重話,他掏出手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灰塵擦去,想到這個小家夥居然能從別墅樓上爬下來,也不禁感到一陣後怕,問道:“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從哪裏學來的翻墻爬樓的本事。”

鐘煙花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著他,細聲細氣說道:“許樂哥哥,小時候你帶著我在飛船上鉆通風管,比從樓上爬下來,要難多了。”

許樂聞言一怔,正在替她擦臉的動作不由僵住,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這個小女孩兒不止沒有忘記以前的事情,而且連這些細節都記的如此清楚,只是小時候……難道你現在就是個大人嗎?一念及此,他沒好氣地輕輕揉了揉小女孩兒的頭發,就像三年前給她洗完頭後做的動作那樣。

鐘煙花倔犟地把小腦袋從他的手掌下掙脫開來,用兩只小手的掌心認真地將微亂的黑發抹平,動作顯得無比可愛,丁香花似的小嘴,卻用力地抿著,以表示對許樂準備把自己送回家的強烈不滿,對所托非人的無比憤怒。

來到首都星圈的這三年,鐘煙花小朋友乖巧可人,跟著母親安安穩穩地生活,再也沒有離家出走,後兩年甚至很少會提起當年的那段故事,提起那個東林哥哥的名字,這並不是小孩子善忘。

鐘夫人和別墅裏的人們比她更早淡忘了那段往事,因為想著她只是一個小孩子。但在環境失去警惕之後,鐘煙花小朋友依然安靜乖巧,從來沒有試圖重復離家出走的把戲,因為她年輕雖然小,但絕對聰明而且懂事,知道在憲章光輝籠罩下的外面世界,依然有很多壞人,小女孩並沒有勇氣去嘗試什麽……

直到今天許樂的到來,她終於看到了童年記憶最深刻鮮明的那張老實忠厚的臉,找到了最能信任的許樂哥哥,於是雛鳥覓到了勇氣,自以為與許樂配合默契,小得意洋洋地悄無聲息換了衣服,爬下樓來,鉆進車裏。

“你這樣是不對的,想想你家裏人找不到你,會傷心成什麽樣子?”

許樂敏於行,也並不訥於言,然而在一個倔犟且傷心的小女孩兒面前,年紀輕輕的他並沒有扮演一位成熟長輩的能力,只有按照電影電視小說當中那些言語乏味的老師們那樣,說著異常乏味的話。

他說的小心翼翼,鐘煙花沒有回答。小女孩微低著頭,保持著絕對的安靜,臉畔的黑發遮住了她的耳朵,額前清清劉海兒恰好齊眉。她就在用這種無聲進行著執著而徒勞的抵抗。

“以後我經常來找你玩,好不好?”

許樂許著他自己都不怎麽相信的承諾,大概這也是他難得的一次騙人,馬上要帶著第七小組進行安全顧問工作,誰知道保護國民少女偶像事件的背後,又隱著聯邦軍方怎樣的想法,在西林那邊的局勢平靜之前,他根本沒有時間再來棲霞州。

鐘煙花忽然擡起頭來,那蓬頭發忽忽一蕩,然後安寧落下,就像是一只黑色的小鳥張開翅膀,試探了一次飛翔。

“又騙人。”小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睛,淺湖般的明亮眸子裏,全部是未作遮掩的孩童式怨憤,她用細細的聲音快速而憤怒說道:“三年前就說過要帶我玩,你哪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