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槍口裏才能噴出輕風淡雲

關你什麽事不是關你屁事,整句話平常說出,一個臟字都沒有,明明話裏隱著的是年輕雄性動物看著窺視自己曾有過的溫柔時本能生出的尖刻小心思,甚至還有那麽一層下作的意味,卻偏生帶著股黃蔥般生辣的凜冽勁兒,一氣呵成,淋漓盡致,一絲小家子氣都研磨不出來。

前女友,老情人,總之我與她是親近的,露台上的其余是多余的,你們來我的地盤打擾我,我又何須隱忍著不放肆,讓自己不爽。在作訓基地裏,許樂敢逼著杜少卿不敢發飆,那一番長談之後,他竟難以言喻地染了幾絲軍營裏的大氣,與那位從未謀面的西林老虎多了幾分共通的感覺。

此番露台之上多是幫閑公子,冷眼旁觀的成功人士,比杜少卿這種鐵血師長差著數萬光年的距離,許樂這句話鏗鏘著迸了出來,看熱鬧的人哪裏還有臉看,認出他身份背景想親近的也必須另謀時間,瞬時間,眾人便被吹的雨打風消四處散去,只剩下寥寥數人,就連那幾位幫閑的公子哥,都有些不甘不願卻不敢留下地離開了露台。

南明秀一臉陰沉站在露台正中。先前那瞬張小萌的話等於是扇了他一記耳光,許樂的後一句話更是直接將他扇到了地下,身為青龍山領袖最疼愛的兒子,他何時何地受過此等羞辱?

雖然明知道面這位中校軍官肯定大有來頭,但南明秀畢竟是在青龍山野慣了的人物,絕不甘心就這樣悻悻然丟臉離開——在那片大山之中,並沒有什麽憲章法律,只有中央委員會的章程和某些叔叔伯伯的聲音大小作為辦事的依據——說起來南明秀雖然囂張驕橫,是施清海和張小萌共同認為的蠢貨,但也不是一點頭腦也沒有,所以他決定找尋一個合適的方法離開這裏,以後再想辦法親切教育革命意志有些不堅定的張小萌同志,嚴厲收拾這個聯邦無恥當權者的狗腿軍官許樂。

心意定,退意起,南明秀氣極而笑,準備說幾句什麽便離開。誰知道許樂看著他的笑容加了一句:“你也知道自己可笑?”

一應領袖公子的風度作派還沒有來得及擺出來,便被許樂這看似平和實則辛辣的一句話堵了回來,南明秀只覺心口一悶,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憤怒地擡起頭,指著許樂的鼻子說道:“聯邦的軍官難道都……”

許樂依然沒有讓他說完整句話,說道:“上一個用手指我鼻子的人,他的手指像脆蘿蔔一樣地斷了。”

這說的是真事兒。在港都某間咖啡屋內,邰家安排的某位果殼主管就曾經輕蔑地用手指指著許樂的鼻尖,結果被白秘書輕輕一握,狠狠一掰。

有一種說法是殺人多了身上有殺氣,這種說法大抵是不確實的,只不過是見多了生死,見多了大場面的人,自然能做到視白骨為枕,視活人為屍,氣吞萬裏如餓虎,心念不動若明月大江。將什麽事情都看的淡了,自然無所畏懼,自然令人畏懼。

逃出東林三年後的許樂,經了這麽多的故事,雖然還遠遠達不到這種境界,但骨子裏總多了幾絲這等味道,更何況他說的是真的,所以這並不是紈絝子弟用來鬥狠爭勝的口頭威脅,而是充滿了一種確定感和真實感——說斷你手指,下一刻你的手指便真的可能斷了。

南明秀在青龍山長大,卻沒有機會見過槍林彈雨,真正的契闊戰場,他怔怔地看著許樂,聽著這句不鹹不淡的話,感受著對方身上那種令人心悸的微冷平靜意,竟是下意識裏心頭微縮,身子一顫,將手臂放了下來。

被一句話嚇的把手放了下來,領袖公子的臉上一陣火辣,似乎是被對方扇了第三記耳光,五官甚至憤怒的都有些扭曲。

這張臉有些不大好看,所以許樂沒有看,眼角余光在窗後看到了利修竹與林鬥海的身影,對他說道:“你以為那些世家子弟真的願意親近你?不,他們從來不會真正地瞧得起你。在過去那些年中,他們的家族無比希望你的父親暴死……結果現在卻成為了你的朋友。你不覺得這是件很荒唐的事?”

他眼睛微眯,深深地吸了一口秋夜的空氣,涼沁沁的很是舒服,除了心中一閃而過對白秘書的回憶外,因為與張小萌的重逢而生出的諸般復雜心緒,在這一刻終於因為發泄而變得清明了許多。

羞辱厭憎的人,也許就是獲得美好心情的最佳途徑,許樂這時候想到先前在酒會上施清海說的風輕雲淡,才隱約明白,心有底氣不懼人,自然便能風輕雲淡。這和人們在社會關系中的地位有關,與實力有關,與心性的關系卻最為密切。

不再理會露台上其他的人,許樂望著張小萌平靜說道:“今後如果有麻煩……你知道怎麽找我。”

張小萌從鼻子裏嗯了一聲,輕輕裊裊的聲音在夜風中變得有些微酸。她從石欄上取過他的軍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