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如昨

走上露台的是一名穿著對襟復古裝的中年男人,許樂先前在大廳裏注意過,此人是青龍山的人,大概是南明秀的隨從,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此時來到了露台。

張小萌此時靜靜地望著許樂的臉,沒有注意到身後來了人。淚水從她的笑臉上淌過,臉上抹的淡妝經此一洗,更添兩分清麗,她往前又走了一步,靠著許樂更近了一些,輕聲說道:“對不起。”

毫無疑問,在這一段發萌於一袋小狗餅幹,起始於食堂裏的飯菜,盛放梅園下的粥與花的青澀感情中,有過虧欠,有過執著,有過傷害,但也有過不容置疑的真誠。

今夜沒有黑框眼鏡的遮掩,那雙明麗眼眸裏的朦朧淚花,顯得那樣的真摯。怔怔地看著,許樂不期然地回憶起很多過往,很多這一年裏很少想起的事情,那顆堅強的大心臟沒有變軟,卻回復了一絲鮮活,緊接著他又想起議會大廈前那千萬人間的目光一觸,諸多復雜情緒纏繞心間,怎麽也品咂不出那等滋味。

大廳的燈光透過側門,在安靜昏暗的露台上映出了一個半月的影子,許樂和張小萌就恰好站在這圓月般燈光的兩側,一條無形的線似乎將兩人分開,但相隔其實不過兩步。

場間陷入了沉默與安靜之中,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食堂,操場。張小萌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安靜地望著他微笑不語。雖然已經不再是過往的情侶關系,但就這般相對而站,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對於她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慰藉。她知道他這幾年過的如何辛苦,雖然她在山中過的亦是如此,只是她已經不再有資格去訴說什麽,而他似乎也沒有訴說這些事情的欲望。

那便這樣安靜地站著吧,於秋風露台之中,不需言語,回味過去。

然而露台上還有別的人。

那位穿著對襟正裝的中年男人,有些吃驚地看著張小萌在流淚拭淚,臉色微變,準備走上前來對她說幾句什麽,想告訴她大廳裏面有人在找她,同時想讓她離石欄邊那個透著冷冽危險味道的軍官遠一些,在他看來,那名軍官肯定做了什麽事情,才會讓張小萌哭成這樣。

這一對年輕男女的氣場正在沉默回味之中,忽然卻多了一個擾局之人,張小萌背對著側門,還沒有察覺,許樂卻是冷冷地看了那名中年人一眼。只不過一眼,那眼光中蘊藏著的冷意與狠色,卻讓那名中年人訥訥然停下了腳步,心頭大寒,轉頭便向大廳走去。

“南明秀是南水領袖的兒子,我今天做他的女伴是組織的要求,你不要誤會。只是最近聯邦……”

張小萌眼眸微紅,望著他輕聲解釋道。她與他之間的故事太長太復雜,本沒必要解釋什麽,但不知為何,看著許樂往日陽光今日沉郁的面容,她的心便格外慌亂,總覺得應該說清楚。

“不用解釋什麽。”許樂靜靜地看著她清麗的容顏。

張小萌心頭微黯,旋即強顏一笑,瞬間這笑容卻變得格外的溫柔,因為許樂把手放在了她的頭上,輕輕地撫了一下。

“去年知道你還活著的時候,我很生氣。”許樂有些緩慢地收回手來,說道:“不過施公子提醒了我,如果我生氣多於喜悅,那豈不是說我盼著你去死。”

“你應該生氣。”張小萌走出半月形的燈光,走到他的身邊,靜靜地依著他的手臂,說道:“隔著大街,看著你在人行道上,我才發現自己的心會痛成那樣。我一直想當面問你能不能原諒我,可後面才想明白,我有什麽理由讓你原諒?”

她偏過頭來,有些酸楚地望著許樂的側臉,倔犟地微笑說道:“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最討厭別人騙你。”

許樂曾經在沈教授的墓前對林遠湖說過,一個也不原諒,如今林遠湖也變成了墓中冰冷的存在。對於張小萌,他不認為存在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問題,只是世事造化以及彼此各有不同的執念,然而感情之中本來就容不得對旁的事物的執念,哪怕是所謂信仰,更何況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秋夜的寒風中,他感覺身體有些冷,低頭望著身旁的女孩兒,聲音微啞說道:“記得在鐵塔上我們說過什麽嗎?我從小所盼望的愛情,是不能被任何東西所犧牲的,如果籌碼同樣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我會嘗試著一同把握,畢竟現在沒有幾個人還會問母親和妻子掉河這種愚笨的問題了。”

他的語氣漸漸認真起來,帶著一絲痛楚地自嘲說道:“我要的感情,是絕對自私自利的那種……說來可笑,我還會給自己設定障礙題,來判斷什麽叫愛情。那時候在梨花大學我就想著,不管你是反政府軍的間諜還是什麽,我都會如以往那般,我也奢望,哪怕我是一名叛國賊,你也會一樣地愛我,當時的我,總以為這樣的感情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