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盛宴(二)

誰說沒有箭就射不死人?

很多人都會這樣說。

當那聲弦響起於雲霧散去的河灘之前,世間沒有人見過空弦殺人,因為當年寧缺在紅蓮寺前的秋雨裏,將那位紫姓統領用弦上的殺意切割成數十塊肉時,隆慶和他的那些下屬正在向山下逃亡,沒有看到那幕畫面。

在秋雨裏寧缺知天命,從那刻起他便有了用弓弦殺人的本事,只不過在其後的數年時間裏,他一直沒有用過,將這本事壓在箭匣的最深處,直到今日面對那些潮湧而至的修行強者,才讓其展露在世人眼前。

數百名修行強者不畏生死地撲將過來。

寧缺沉默地拉動弓弦。

嗡的一聲輕響!一道沉重的鐵刀被切成兩半,執刀的強者被切斷了右臂,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無法保持平衡,摔進了河水裏。

一名穿著道袍的中年人厲嘯聲聲,手裏的青劍化作一道遊龍,帶著身下的河水,挾著雄渾的天地氣息,轟向他的面門。

他舉起鐵弓,對著那道河水形成的遊龍拉動弓弦。

又是嗡的一聲輕響!

水龍從中斷絕,中年人的道袍間出現一道裂縫,裂縫迅速擴張,鮮血噴射而出,瞬間染紅河水,他重重地摔倒在血水裏,再也無法站起。

一名穿著皮袍的東帳強者,拉動弓弦,隔著河水瞄準對岸。

寧缺看也未看,挽弓就射,那道殺意掠過激蕩而起的水花,帶著濕意,便有了模糊的形狀,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來到對方身前。

啪的一聲脆響,那名東帳蠻人強者手裏的勁弓從中斷裂,弓弦分作兩截向空中拋散,散開的弦花比水花更加美麗,斷裂的弓身狠狠地擊打在他的臉上,恰恰砸在他的眼睛上,砸出一蓬鮮血和汁液的混合物。

不過這名東帳強者沒有發出悲鳴或者痛嚎,因為寧缺弦上附著的殺意切斷他的硬弓之後,沒有就此消散,而是繼續前行,直接切斷了他的脖頸,他的頭顱摔落河水裏,就像是塊石頭。

只需要彎弓,不需要搭箭,明明是虛射,卻有真實的殺意。

這就是寧缺以鐵弓殺人的手段。

他的動作很穩定,右手化作道道殘影,無論是道劍還是羽箭,都不可能比離弦的殺意更快,更何況那道殺意無形無質,如何防範?

湍急的河水瞬間被鮮血染紅,只是個照面,便有數名強者倒斃,在他閃電般的控弦動作之前,根本沒有一合之敵。

寧缺看著遠處漸要隱入山林的隆慶的身影,舉步向河水裏走去,此時那數百名修行強者也已經盡數來到他的身邊,血戰繼續。

無數道劍符刀羽箭縱橫飛舞,把河面上的空氣切割成湍急的氣旋,就如湍急的河水一般,裏面蘊藏著無數危險。

即便以寧缺身體的強悍程度,在這樣高密度高強度的攻擊之下,依然受了些傷,黑色的院服已然殘破,肋下隱隱能夠看到些血口。

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靜,沉默著向對岸走去,左手執弓,右手控弦,不時舉臂瞄準,右手拉動弓弦,整個動作穩定到一種完美的程度。

他沒有受到任何攻擊的幹擾——那些攻擊想殺死他,但無法瞬間殺死他,於是那些想要攻擊他的人,都會被他的鐵弓殺死。

一聲悅耳的弓鳴,便有一名修行強者的身上出現一道血線。無論那人穿著怎樣堅固的盔甲還是修行武道後擁有強大的身軀,都無法阻止那道血線深入骨肉最深處,直至被切割成兩半,或者斷肢或者死亡。

沒有人能阻止寧缺前行的腳步,哪怕再舍生忘死的攻擊也不能,數百名修行強者組成的戰團,甚至被他一個人帶動著向後退去!

數百人,被一把鐵弓帶著後退!

弦聲不停響起,嗡嗡而鳴,如亂拂琴,很像當年月輪國朝陽城白塔寺前的廣場上響起的那些聲音,只不過當日大師兄斷了數百道弓弦,為的是不讓寧缺被殺,今日寧缺不停挽弦弄弦,為的是盡可能快的殺人。

且行且走且射,不停有鮮血迸濺,有人倒在河水裏。

寧缺走到了河中間,他站在一塊微微突起的礁石上,臨風望向對岸的山林,河風吹拂著他的發,他是那樣的沉默而強大。

還活著的二百余名修行強者,或站在湍急的河水裏,或站在岸畔,看著他,神情有些復雜,暫時停止了攻擊。

蚍蜉撼樹談何易,我於人間全無敵——這句話是用來形容柳白的,寧缺還沒有達到那種境界,但鐵弓在手,世間近戰又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寧缺看著那片山林,說道:“你既然不服,便應該站出來,與我堂堂正正戰上一場,何必讓這些人送死?”

……

……

隆慶不在河畔,在山崖後方的那片密林裏。

他看著河上發生的幕幕血腥畫面,沉默不語,神情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