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石像與雞湯

當年寧缺和桑桑被修行界圍攻,通過佛祖棋盤去到西荒,秋雨裏的爛柯寺,承受了書院的憤怒,君陌鐵劍破空而去,便把瓦山峰頂世間最大的那尊佛祖石像斬成無數碎塊,那些碎塊從峰頂滾落,堆滿了山谷,碾破了半座舊寺。

幸運的是,那些巨大的巖石沒有對小鎮造成滅頂之災,這些年被海雨天風不停浸潤,漸漸覆上青苔,反而變成了一片難得的風景,在盂蘭節會停力,爛柯寺香火漸衰的當下,已經成為吸引遊客唯一的辦法。

小鎮居民現在最主要的收入,便是來自這些佛祖石像變成的石頭,人們把這些巨石破開成無數小塊,然後雕成佛像,賣給那些慕名而來的遊客——當然,想要把巨石破開,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再沉重的鐵錘和再鋒利的鐵刀,都無法幫助居民簡單地達成目的,人們最常用的方法還是火燒水淋。

火是鎮外田野裏幹草點燃的野火,水是從瓦山那面汲來的海水,小鎮東南方向的采石場裏,從早到晚都冒著薰眼的煙,熱氣蒸騰,被燒至微微發紅的巖石,驟然遇著寒冷的海水,發出嗤嗤的聲音,一次兩次無味地重復,終有某刻,那些堅硬的巖石上會迸出清晰的裂口,而那便是破石的關鍵。

寧缺站在采石場旁的山坡上,看著居民破石的過程,沉默觀看了很長時間,看著那些火與水的交替,看著那些覆著青苔的巨石上出現的裂痕,發現絕大多數裂痕出現的時候,都依循著一定的規律,兩道斜斜的裂口在某處交會。

兩道裂縫組成一起,很像那個字,他很自然地想起多年前在天棄山峰深處、在那片大明湖底看到的那些石頭上的劍痕,小師叔當年用劍在魔宗山門外寫出無數個字,從而讓開創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留下的塊壘大陣變成了廢物。

巖石被破成更小的石塊,接著被成年人用鐵砸開,又有孩童轟的一聲湧過去,揀回他們能夠扛動的大小不一的石塊,再進行仔細地挑選,按照石塊的大小和石紋的走向,分門別類區隔好,最後才會送到石匠的手裏。

當然,鎮上的石匠大多數都是半路出家,就像寧缺也是修行到一半才開始接觸佛法,只是每日每夜雕刻不輟,人們的手藝已經變得極為嫻熟,一塊尺許見方的石塊,只需要十余個日夜,便會變成雕工精美的佛像。

寧缺看完破石,再看石匠雕佛,看了三日後,他開始跟隨那些工匠學習雕佛,沒有用多長時間,他便成了瓦山雕工最好的那個人——在佛祖棋盤最後的那些年裏,他把整整一座山都修成了佛的模樣,那些石塊對他又能有什麽難度?

只是他雕出來的佛像與小鎮石匠們雕出來的佛像很不像,石匠們贊嘆於他的悟性手藝之外,也多次提出過意見,他只是笑笑卻不解釋。

寧缺手裏雕出來的佛像,沒有寬額大耳,更談不上什麽悲憫情懷,而是一個微胖的、梳著發髻的少婦,明顯可以看出那少婦的神情極為冷漠。

某日爛柯寺落下小雨。寧缺在寺外抱著一塊石頭繼續刻著,忽然身後傳來一道有些散漫的聲音:“她這是減肥成功了?”

“在棋盤裏的朝陽城裏減了些。”

寧缺將石像放到旁邊十余個石像裏,擱下刻刀,拍拍身上的灰站起。

那人說道:“一千年時間就減了這麽點?昊天看來也不是無所不能。”

寧缺笑了笑,轉身與他相擁,說道:“你以前不是挺喜歡她?現在說話怎麽這麽刻薄?也不符合現在你新教之主這麽高大上的身份。”

陳皮皮有些無趣地撇撇嘴,說道:“那你是喜歡她高大上,還是以前那樣?”

寧缺想了想,發現這個答案倒確實明顯,無奈笑了笑,望向站在他身旁的唐小棠,發現她還梳著馬尾辮,有些意外,說道:“還沒成婚?”

唐小棠並不害羞,說道:“等我哥來。”

陳皮皮嘆息一聲,說道:“我就不指望等父親同意了。”

寧缺再次望向他,看著他身上那件略顯寬松的青衣,想起在長安城見過兩次的穿著青衣的觀主,發現他瘦後和觀主確實很像。

三人走到近處亭內。秋雨淅淅瀝瀝地落著,落在亭檐,積蓄了很久很久,才變成極細的水流,順著廊柱淌下,打濕了亭下的地面。

陳皮皮說道:“寫完了嗎?”

寧缺從懷裏取出一封卷宗,遞了過去,說道:“如果讓葉蘇或是大師兄來寫,或者更合適些,你知道我終究還是個無信者。”

這是他在爛柯寺靜修觀石的同時寫的一些文字,如果能夠被通過,那麽便有可能成為新教教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那卷。

陳皮皮接過卷宗,說道:“大師兄來做,成功的機會自然更高些,我來做會比較辛苦,不過放心,你的心血,不會在我手裏被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