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箭指人間(第2/3頁)

肉鋪裏,在滿地的清水和淡淡血腥味道裏,屠夫和酒徒對坐無言,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情緒卻一時不能復原。

忽然間,屠夫的眉挑了起來,紮在腰帶裏的刀呼嘯破空而起,被握在手裏,橫擋在臉前。

他的身體反應更加迅速,已然蹲到了案板後方,神情顯得極度凝重,映在油光鋥亮的刀面上。

他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數年前桃山光明祭時,他也曾經感受過那種危險,今天那危險又來了。

酒徒起身,長衫獵獵作響,似乎下刻便會消失在風中。

他們都感受到了來自長安城的威脅,那道鐵箭指著的方向正在人間緩慢移動,隨著那個人的視線。

寧缺要射誰?

陽州城裏到處都是血與屍體,血已凝固,變成黑色,屍體被雪覆蓋,一時卻不會腐爛。城外富春江裏也到處都是血,原本清澈的江水上飄浮著死人,畫面很是觸目驚心。

一座神輦在江畔,對著青峽的方向。

橫木立人盤膝坐在輦上,稚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誰都能從他微微揚起的唇角和明亮的眼眸裏看到他的驕傲。

這些天他領著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在清河郡裏殺人無算,美麗靜雅的小橋流水,已經被血染紅,田野裏的青樹迅速老去,喜鵲再難看見,枝頭棲著的都是烏鴉。

他傲然於自己的事跡,自己的強大,他看著遠處天邊隱約可見的青峽,攤開雙手迎向天穹,若有所指。

君陌在那處以一敵萬,震驚人間時,他還只是天諭院裏一個不起眼的砍柴小廝,他很遺憾沒有趕上那場大戰,更遺憾於君陌已經斷臂,那麽,就算現在戰而勝之又有什麽滋味。

這般想著,遺憾漸漸變成傲然,所有情緒在橫木立人的身軀裏,最終都會變成傲然,仿佛是昊天給他留下的烙印。

忽然間,他挑眉,揮手便有風自富春江上起,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席卷而至,將神輦前面無數重幔紗拂落。

一層紗兩層紗,無數層紗依次迅速落下,將他的身影遮在最深處,輦畔的下屬和田野裏那些虔誠的信徒,再也無法看到他的容顏,無法分享他的榮光與驕傲。

橫木立人不喜歡這樣,卻不得不這樣,甚至他還要守神抱缺,收斂氣息,讓道心寧靜的像真正的枯井。

因為他如果再堅持自己的傲然,他很擔心會被那個人看到,就算那個人看不到,也很擔心會引起對方的注意,從而想方法讓那個人看到,所以他必須低調再低調。

那是謙遜嗎?不是,謙遜是一種主動的品德,而他是被動的低調,所以這是一種羞辱,一種徹頭徹尾的羞辱。

無數重幔紗的深處,橫木立人低著頭,稚嫩的臉上布滿了憤怒引發的潮紅,他嘴唇翕動,帶著難以形容的恨意喃喃說道:“有本事你出來,有本事你出來,有本事你出來啊!……”

離開宋國都城後,隆慶帶著下屬和兩千余名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北上,回到故國成京,與這些年一直駐守在這裏的護教騎兵會合。

國政自有燕皇處理——他對兄長的能力很信任,也沒有什麽精神去管那些小事,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北方,留在他重新崛起的東荒上,落在那個像幽靈般的絕世強者身上。

余簾對東荒的清掃已進入尾聲,西陵神殿這幾年裏做了很多次嘗試,想要阻止,卻沒有任何辦法,反而折損了更多高手,於是最後只把好眼一遮,當作什麽都沒有看見。他卻不能裝作看不見,不是因為東荒是他重新崛起之地,有感情,而是因為東荒之南便是燕國,荒人部落重新南下,燕國首當其沖,滅國的危險近在眼前。

忽然間,隆慶收回望向草原的目光,望向長安城的方向,就在前一刻,他感覺到有道類似於神識之類的波動,在成京城輕拂而過。

神識其於念力,修行界沒有人能夠擁有如此雄渾的念力,即便是曾經世間最強的柳白,念力有若滔滔黃河,卻也不可能掃遍整個人間,那麽那道神識是何人的?隆慶知道那是寧缺的。

當年接受桑桑的神輝、或者此時擁有整座長安城為源泉,只有寧缺能感知到一片海洋,神識能掃遍整個人間。

隆慶沉默,卻不像屠夫那般狼狽,平靜似並不在意,也沒有像酒徒那樣隨時準備用無距遠遁,因為他不會無距,也因為他不準備離開。

修行界被寧缺用元十三箭射過,還活下來的人只有三個:懸空寺講經首座,葉紅魚以及他。

而其中,只有他真正地體會過那道鐵箭的恐怖,他胸腹間的那個洞,時至今日還在講述當年的故事,他對那道鐵箭太過熟悉,知曉有關於它的很多事情——就算天啟、就算有長安城的幫助,寧缺能看遍人間,但他要準確地瞄準人間某處,依然需要有人幫助他定位,換句話說,需要有人把他的目標逼至最巔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