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望天(第2/3頁)

他沒有後悔昨夜或者說先前,沒有箭射東海,因為觀主一直都在,他沒有辦法分神,只不過到了現在,他不需要再分神。

觀主看著城上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

寧缺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會想明白你想做什麽。”

觀主沒有回頭,說道:“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你會來找我。”

……

……

斯人已去,風雪依舊。

寧缺不再枯坐城頭,因為他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道門出乎意料的決然,讓他很困惑,但他沒有什麽挫敗的感覺,歷史的前進總是螺旋形的上升,戰爭向來很少一路勝利到底。

他走下城墻,在長安城的街巷裏沉默行走。

他去了萬雁塔,看那些尊者的像,他去了南門觀,在鋪著黑色地板的道殿裏沉思冥想,他沒有去臨四十巷,最後去了雁鳴湖,坐在岸邊,看著雪湖裏的那些殘荷,就像沒有溫度的雕像一樣,漸漸被白雪掩蓋。

當年在萬雁塔裏他悟過符,在南門觀裏他悟過道,在雁鳴湖畔,他悟出過更多道理,其間有生死,也有超越生死的東西。

現在他卻想不明白,觀主究竟想做什麽。

觀主是道門最強者,是書院最大的敵人,夫子都沒能把他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他還是陳皮皮的父親、葉蘇的老師,按道理來說,書院應該很了解他,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人很陌生。

他甚至無法對這個人做出相對真實的描述,他知道觀主姓陳名某,是千年難見的修道天才,卻不知道他的喜好,更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怎樣的,他的精神趨向如何,他是想要成神成聖,還是清靜無為?

他在雁鳴湖畔坐了三天三夜,還是想不明白,連線索都沒有,於是他起身離開,原先坐的位置,迅速被雪覆蓋。

老師和桑桑去了天上,師傅顏瑟化作一捧灰,葬在郊外的野墓裏,大師兄還沒有回來,應該是去尋找陳皮皮等人,二師兄還在西方與佛宗拼命,三師姐在荒原上殺人,朝小樹在小鎮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他走在長安城裏,竟遍尋不著一個人。

一個能指點他的人。

最後他走到了一座青樓前,那是紅袖招。

在這座青樓裏,他曾寫過一幅很著名的書帖,曾有過很多經歷,而且這座樓裏,有一位他真正的長輩,簡大家。

走到紅袖招頂樓,他對著簡大家行禮,說道:“有事請簡姨指點。”

簡大家看著他疲憊的臉,忽然說道:“我想去書院看看。”

自從那場春風化雨後,寧缺便一直枯坐長安城,再也沒有離開過城門,書院在長安城南,要去便要出城。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好。”

馬車離開紅袖招,駛過朱雀大道,出城向南而去,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書院,碾過草甸,經過那些耐寒的梅叢和凋零的桃樹,進到後山。

簡大家在後山行走,看著溫暖如春的崖坪,林中隱隱可見的小院,聽著瀑布的聲音,神情有些復雜,始終沒有說話。

繞過瀑布,穿過那道狹險的石壁,來到後山絕壁,順著陡峭的山道,向著上方艱難的爬行,終於來到紫藤架下,來到崖洞之前。

那些紫藤是桑桑種的,那座小樓是師兄師姐們修的,寧缺站在藤下,看著那些早已被風吹幹的長豆,情緒微惘。

簡大家走到崖洞前,借著天光看著昏暗洞裏,當她看到石壁上寫著的那幾個字,神情微變,眼睛變得微微濕潤起來,似有些動情。

那是軻浩然親筆寫的字。

“這是我第一次進書院後山。”

簡大家轉身,走到崖畔,背起雙手,看著遠處落日下的長安城,看著那些白雲,說道:“我本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進來。”

當年的那些故事,是長輩的故事,寧缺不便詢問,只好沉默。

簡大家說道:“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夫子。”

寧缺不知此言何解,他總以為像老師這樣的人,可以很輕易地獲得所有人的敬愛,簡大家為何會說不喜歡?

簡大家回頭看著他,說道:“因為你師叔是他教出來的。”

是的,雖然夫子與軻浩然以師兄弟相稱,但那是因為軻浩然太驕傲,事實上他是被夫子教出來的,至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他受了夫子很多影響。

寧缺隱約明白了簡大家的意思。

“如果不是夫子,你師叔怎麽會對天那般感興趣?”簡大家看著天穹,說道:“書院總說照看人間,實際上呢?你們什麽時候真正向人間看過一眼?你們總看著天上,總想著有一天要勝天要破天,可那天什麽時候得罪過你們?”

這段話很沒有道理,尤其是在這片絕壁間、這方崖洞前說出來——當年軻浩然在崖洞裏磨勵心志,夫子在崖畔吃肉飲酒罵天,直到後來,書院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無論正確與否,都不可能是這種小混混打架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