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衣少年

千年之前的人間和現在很不一樣,那時候的人間很亂,人很少——只有能夠修行的人才有資格過上人的生活,不能修行的人過的是狗的日子,至於西陵神殿,則是地面的神國,與塵世無關的天堂。

直至夫子建唐、教諭世人,這種情況才有了改變,西陵神殿也被迫把目光投向塵世,修行者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奴役凡人,修行界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高高在上,於是人間的人便變得越來越多。

所謂千年聖人出,便是這個道理。

隨著夫子離開人間,很多事情再次發生改變,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止修行者重新統治這個世界,至少在長安城能夠看到的疆土之外。

數年前,柳亦青單劍入宮,殺了當時的南晉皇帝,便是這種改變的明證,一個嶄新的時代來臨了,他是第一個掀起帷幕那角的人。

人間失去了守護者,規則開始崩壞,新時代將會重新變得原始蠻荒而血腥,每個人都有機會用自己的力量講述自己的道理。

強者是這個新世界的主人,柳亦青是強者,他今夜面對的敵人,也都是強者,都是有資格講道理的人,他只希望能夠快一些。

所以他沒有看趙思守,因為這名瘦道人雖然是南海一脈的知命境強者,是趙南海的兒子,但不是他真正的對手——不是他的對手。

柳亦青看著夜色,說道:“那麽,來吧。”

夜色如水般靜謐,那道聲音沒有響起,也沒有人走出來。

趙思守的臉色有些難看,幹瘦黝黑的皺紋裏有些不甘,但他沒有出手,因為他聽到皇城裏傳來一道腳步聲。

皇城四周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那道腳步聲。

那道腳步聲很穩定,很有節奏,那雙腳上穿著的鞋應該不是皮的,而是棉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就像是木頭折斷的聲音。

一名少年從皇城裏走了出來。

火光把地面照的有若白晝,也把少年的影子照的異常鮮明,只是無法看清楚他的容顏,只能看清他穿著件青色的舊衣,青衣邊緣繡著嶄新金線。

——西陵神殿裏,只有紅衣神官才有資格繡金線,令人不解的是,少年沒有穿紅色神袍,青衣洗的發白,看上去就是名小廝。

大概是因為他習慣了做小廝的緣故。

柳亦青側臉,靜靜聽著腳步聲,握著劍柄的手時松時緊,似乎其間也有某種節奏,在與那道腳步聲相和,或是相戰。

隨著行走,青衣少年的身後不停響起金屬磨擦聲,十三把細長的刀緩緩探出刀鞘,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

那些刀就像花瓣,他便站在花中間。

他停下腳步,擡頭向夜穹望了一眼,因為這個動作,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頰,平凡的眉眼被耀的很清晰,臉色有些蒼白。

同樣是臉色蒼白,城墻上南晉小皇帝的臉蒼白的很是怯懦不安,他臉上的蒼白裏卻透著某種令人畏懼的瘋狂。

除了身後由刀組成的花,他的手裏捧著一朵金色的大花,他看著那朵金花,神情很是虔誠狂熱,目光裏仿佛蘊著極高溫的火焰。

他伸手摘花瓣,同時喃喃念道:“死,不死,死,不死……”

摘一片花瓣,說一聲死,再摘一片,說一聲不死,最後一片花瓣離開花莖,落在地面上,同時他說了聲死。

青衣少年有些高興,像孩童一樣天真的高興,臉頰顯得更加蒼白,他看著輦上的柳亦青,聲音微顫說道:“你今夜要死了。”

他的聲音有些微顫,是因為有些緊張,他從來沒有真正的戰鬥過,但他並不畏懼,因為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輸,在昊天的世界裏。

柳亦青沒有說話,他很清楚,無論這個少年怎麽數,最後都必然是一個死字,因為他雖然不能視物,但知道對方是誰。

皇城四周的人們也知道這名青衣少年的來歷,包括南晉小皇帝在內,所有人都顯得有些興奮,又因為敬畏而絕對沉默。

深春時節,西陵神殿大比,有位青衣小廝奪了頭名,他沒有師承,便在數月前,他還不能修行,但一場春雨便讓他知命,包括西陵神殿掌教在內,沒有人知道他的潛力極限或者說真實境界在哪裏,他的出現有若神跡。

在昊天信徒眼裏,他才是真正的道門天才,無論是曾經的葉蘇還是傳聞裏的陳皮皮,都無法與這名青衣少年相提並論。

因為他是昊天留在人間的禮物。

他叫橫木立人,曾經是天諭院砍柴的青衣小廝,現在是西陵神殿的紅衣神官。

柳亦青問道:“你準備怎麽讓我死?”

橫木立人說道:“我用刀。”

柳亦青問道:“什麽刀?”

橫木立人說道:“砍柴刀。”

他的十三把刀都是細刀,適合殺人,不適合砍柴,但他還是堅持稱為砍柴刀,不知道是因為他砍了很多年的柴,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