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摘星

寧缺和桑桑立地成佛,成的是天佛,天佛之前,眾生低首,然而如果他們要完全控制棋盤裏的世界,便要奪盡眾生意,那將要消耗很多年的漫長時光,寧缺不願意再繼續等下去,伸手握住刀柄。

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世界再生變化,大船及原野上的無數佛與菩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宣讀佛號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淒厲,仿佛杜鵑啼血,將自己的佛息拼命地灌輸到天地間,散出越來越盛的佛光。

天地間的佛光變得無比明亮,甚至有十余縷穿透峰頂菩提樹的重重青葉,落在桑桑的身上,讓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黑暗天穹上閃爍著無數光線,有天花金枝有悟法故事,那是佛祖的佛國以及寧缺和桑桑的佛國,重疊在一起難以分出彼此。

寧缺抽出鐵刀,向著黑暗的天空斬去,嗤的一聲輕響,天穹上的金光畫面輕搖,佛塔寺像還是抱琴丘女,都被從中斬斷。

刀勢去而無盡,斬斷佛國畫面後,落在黑暗天穹上,在峰頂上方的天空裏,留下了一道數百裏長的裂痕。

哪怕是盛滿水的水桶,如果只切開一道口子,很難讓桶裏的水很快地流出來,一般而言,會與前道口子相交再劃一道口子。

寧缺揮刀再斬,黑暗的天空上再次出現一道清晰的裂痕,與先前那道裂痕在峰頂上方空中相遇,籠罩了數百裏方圓的原野。

這兩道裂痕,看上去像是個字,又像是傷口,天空的傷口。

峰頂菩提樹裏的千萬尊佛,閉目合什,高聲呤誦佛經,將虔誠的信仰和追隨意,盡數灌注到寧缺的身體裏。

看著天空裏的兩道刀痕,看著刀痕組成的那個字,寧缺非常滿意地笑了起來——與觀主一戰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把棋盤世界裏的歲月算在內,只怕已經過去了整整千年,時隔千年,他終於再次寫出了那個字。

桑桑看著天空上那個字,沉默片刻後說道:“這個字不錯。”

寧缺想了想,說道:“如果沒有你,我寫不出來。”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字是怎麽寫出來的,那是一種言語難以解釋清楚的玄妙境界,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桑桑與他合為一體。

神來到人間,所以他能寫出這個人字——這便是神來之筆。

天空開始落雨,雨不是來自雲層,而是來自更高的天穹。

有無數清澈的水,從被寧缺用刀斬開的兩道裂縫處淌落,形成數十萬道瀑布,瀑布落到原野上,便成了暴雨。

這場暴雨一落便是一年。

一年後,有無限星光從兩道裂縫裏落下,混進天空瀑布裏,泛著幽冷而美麗的光澤,看上去就像是某種粘稠的果漿。

星漿淌落又是整整一年時間。

寧缺和桑桑看著那兩道裂縫,他看到的是美麗的奇景,她看到的則是人間的雨水和星空,她看到了自己的世界。

兩年時間裏,無數佛與菩薩自暴,極樂世界的佛光與來自人間的雨水星辰對抗,時而黯淡,而時明亮,最終卻要湮滅。

隱藏在眾生裏的佛祖,在最後的時刻,讓這個世界向寧缺和桑桑發起了最強大的一次攻擊,想要阻止他們的離開。

暴雨裏,無數佛與菩薩飄浮在數千丈高的空中,將山峰團團包圍,無數法器泛著金光,向著山峰逼近,而那座大船距離山崖只有一步之遙。

暴雨裏,桑桑站在峰頂,黑發狂舞,青衣裏的繁花漸斂,她靜靜看著四周的無數佛與菩薩,向天空舉起右手。

她已經看到了自己的世界,與規則相通,自然天威重生。

她舉手,天空裂縫裏淌下的暴雨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因為裂縫那頭極遙遠夜空裏一顆星辰驟然間變得明亮了無數萬倍。

昊天世界的星辰不是燃燒的恒星,之所以會忽然變亮,自然不是因為暴發,說明那顆星辰距離觀察者的距離在急速縮短。

裂縫裏出現一個刺眼的亮點,亮點瞬間即至,輕而易舉地穿過裂縫,穿過磅礴的雨水,來到棋盤世界內部,來到峰頂。

一顆星辰,落在桑桑的手裏。

桑桑的手大放光明,無數道明亮至極的光線,從峰頂向著原野四周噴射,輕而易舉地將自天而降的雨水蒸發,繼續蔓延。

寧缺從懷裏取出墨鏡戴好。

峰外空中那些蘊藏著無窮佛威的法器,遇著星辰散發出來的光線,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消融破敗,最後變成道道青煙。

飄浮在雨中的無數佛與菩薩,感受到極恐怖的天威,向著原野外圍奔逃,依然有數千佛與菩薩,被星辰之光凈化為虛無。

星光從峰頂灑落,河水泛著銀暉,顯得格外靜謐,大船同樣靜止,距離山崖還有一步之遙,卻再也沒有辦法靠近。

無數佛與菩薩,驚恐地向著大船後方的原野間逃去,黑壓壓一片,就像是退潮,青獅更是化作一道青光,轉瞬間便逃去了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