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這樣有意思嗎?

寧缺的目光穿過石窗,落在對面山崖間的積雪上,神思有些惘然,不是因為被囚石室不知春秋的傷感,而是因為他現在居然有心情去看雪景。

他已經有兩天時間沒有做夢,也就是說有兩天時間沒有被摧殘,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不會愚蠢到繼續意淫來撩撥她,這場詭異而慘烈的戰鬥,忽然間鳴金收兵,讓他不免覺得有些錯愕,然後便是警惕。

幽閣的山道裏響起沉穩的腳步聲,兩名裁決司的黑衣執事,面無表情來到柵欄前,掏出兩把鑰匙,打開復雜的雙子鎖。

寧缺看著被推開的柵欄,看著身前的道路,眉頭微挑,看著那兩名黑衣執事問道:“這是要殺我還是要放我?”

黑衣執事明顯受了嚴令,就像沒有聽到他的說話,自然也不會回答他的問題,一左一右扶著他的手臂,把他押了出去。

寧缺被囚禁進幽閣時是昏迷的,此時才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幽閣內部的模樣。幽靜的山道兩側點著火把,看上去和世間普通的大獄沒有什麽區別,令他不禁感到有些失望,旋即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因為自己的雪山氣海被鎖,無法感應到周遭的天地元氣變化,不然應該能夠找到那些傳聞中恐怖的陣法才是。

走出幽閣便來到了最上方那層崖坪,黑色的裁決神殿近在眼前,被兩名執事夾在中間的寧缺向那處望了一眼,很想知道現在葉紅魚正在做什麽,如果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又會有怎樣的想法。

時值深冬,桃山間風雪大作,崖坪上鋪著層厚厚的雪,數座巍峨壯觀的神殿在風雪中顯得更加莊嚴神聖。

寧缺看著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腳印,發現崖坪間一片安靜,無論在幽閣裏還是在這裏,他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來到光明神殿之前,兩名黑衣執事跪下叩首,便悄無聲息地離開,從始至終,這兩名執事沒有說一句話,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是寧缺第二次來到光明神殿,前次在光明神殿裏度過的那一夜,是他此生最漫長的夜,給他留下了最難忘的痛苦。但此時再次來到被風雪籠罩的神殿前,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余悸,顯得非常平靜。

他非常肯定,既然她讓自己再入光明神殿,那便證明她也沒有找到破局的方法,他和她的戰爭終於從相持階段進入到了下一個階段——他希望在這個階段能夠做出自己最強有力的反擊。

按道理來說,哪怕他不是囚犯而是光明神殿邀請的客人,此時也應該等著神殿裏面的人出來接自己,但他現在的心態非常有意思。既然這座光明神殿甚至整個西陵神殿都是桑桑的私產,按照唐律婚姻疏議條例來論,也便等若是自己的私產,光明神殿便是我的家,回自己的家還需要經過別人同意嗎?

寧缺輕輕拍掉身上的雪片,就像回家一般,很自然地走進了光明神殿。

崖坪上其余三座神殿裏,響起意味不同的嘆息聲,有的人震驚,有的人感慨,有的人惘然,裁決神殿裏的嘆息自然是在嘲笑他。

光明神殿還是那麽大,那麽幽靜,他往神殿深處走了很長時間,在那根百丈高的圓柱後,看到了大黑馬的身影。

他走了過去,抱住大黑馬的脖頸輕輕拍了拍,感慨說道:“看來這裏的夥食不錯,竟比在長安城裏還要胖了。”

大黑馬心想這個女主人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女主人,但她畢竟是整個世界的主人,跟著她難道還會少了肉吃?

看著寧缺,它的眼睛裏露出不安和同情的神情,因為很明顯,寧缺這些日子沒有吃什麽肉,瘦削憔悴的仿佛風一吹便要飄走。

寧缺說道:“不用擔心,夫妻吵架這種事情,不是很常見嗎?”

大黑馬看著他的小腹下方,憐憫地搖了搖頭。

寧缺覺得自尊受到了極嚴重的傷害,惱怒說道:“等我把你們帶回長安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給煽了。”

大黑馬微微昂首,不屑想著只要自己把女主人巴結好了,你又算什麽?

寒風微作,有雪片飄入神殿裏,落在如溫玉般的地面上,瞬間融化,寧缺順著雪來處望去,只見帷幕掀起,她還在露台上。

他向那邊走去,在露台後方約三丈的距離停下腳步。

她站在露台畔,雙手負在身後,看著人間,看著風雪中的群山。

寧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想起曾經通過這雙手感覺到的溫柔的宇宙,狂暴的宇宙,難以抑制地想要遠離她。

他不敢再看她的手,望向她高大的背影,發現比前次相遇時,她的身影要顯得更加清晰,雖然有風雪籠罩,她身體的線條就像是在石上刻出來的那般,顯得非常穩定而深刻,輕易無法抹去。這代表著她在人間的烙印越來越深,她與人間的聯系越來越緊密,對昊天來說這便意味著越來越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