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書院算天(下)

荒原深處的秋天更冷些,站在山巒間的那個男子卻像是不覺得冷,皮衣到處漏著風,露出精壯的身體。

他的身軀裏似乎蘊藏著無數力量,隨意揮手投足,便能摧山破城,但他此時如石像般不敢動彈,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他的背上有座很小的坐輦,輦上坐著位嬌小的少女,他怕她被顛的不舒服。

他是魔宗行走唐,坐輦裏的少女看著只有十二三歲,撐著下巴很是無聊,是他多年不見的老師,當代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

當然她同時也是書院後山的三師姐,叫做余簾。

長安城與觀主一戰,余簾跳上青天然後落入雪街,縱使一身魔功已臻化境,亦是受了極重的傷,堅若金剛的腳踝盡數碎成齏粉,如今能夠復原離開輪椅已是極為不易,只是行走依然不便,所以來到荒原後,她便坐在小輦裏讓唐背著四處行走。

她看著雄壯天棄山前的寬闊荒原,看著那道若隱若現的峽口,說道:“如此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好,真是令我有些失望。”

寒風吹拂,她身後的雙馬尾輕輕擺蕩,顯得很可愛,她的眉眼清稚,顯得很可愛,但她沒有表情,自有宗師氣度,顯得很可怕。

唐說道:“冬深時金帳王庭要打賀蘭城,這消息已經傳遍荒原,部落就算想去支援,但東荒上還有數萬左帳精騎,很難過去。”

余簾說道:“把那些蠻子的騎兵殺光,自然便能過去。”

唐很不理解,問道:“怎麽殺得光?”

余簾用很尋常的語氣說道:“你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以你現在的境界修為,一天殺兩百名蠻騎,算不算難事?”

唐想了想,說道:“應該不算難事。”

余簾說道:“一天殺兩百騎,那麽只需要一百天,你便能殺兩萬騎,就算左帳王庭現在還有四萬精騎,也就被你殺廢了。”

唐默然無語,心想對方怎麽可能就停在那裏讓你殺?而且怎麽會每天安排兩百騎給你殺,如果萬騎齊出怎麽辦?戰鬥終究不是簡單的算術題,老師多年不見,現如今的思維方式,真的很難令人理解。

“沒有什麽難理解的。”

余簾說道:“隆慶那個廢物不在東荒,左帳王庭便沒有了主心骨,你依我的意思隨意殺上數天,便知道那些蠻騎連廢物都不如。”

唐覺得沒必要繼續和老師討論這個問題,說道:“我想去桃山。”

余簾說道:“你這時候去也來不及了。”

唐沉默片刻後問道:“那老師為何來荒原,而不去桃山?”

余簾似有些畏寒,在輦上抱起雙膝,說道:“我傷還沒好,去桃山又有什麽意義?其實在現在這種局面下,誰去桃山都沒有意義。”

“不知現在的桃山到底是什麽情況。”

“肯定會很熱鬧便是。”

“會有誰去呢?”

“觀主是何等樣的人物?只要他沒有死,便會有想法,他的想法便是道門的不甘,想來南海一脈應該已經到了。”

“南海大神官的傳人?”

“不錯,而我想柳白也應該已經到了。”

“他為什麽要去參加光明祭?”

“因為她要在光明祭上離開,他舍不得她離開?”

“柳白有如此勇氣?”

“舉世無敵,誰不寂寞,寂寞的厲害了,難免會想些不該想的事情。”

“為何柳白能舉世無敵?”

“因為他借了道劍給朝小樹,而師兄在朝小樹的識海裏留了些信息,那些信息來自長安城,來自書院對人間的看法。”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柳白為什麽同意借劍。”

在荒原上,唐是何等樣威猛的人物,此時背著余簾,卻異常沉默安靜老實,稟持著弟子的本分,做著提問的角色。

余簾說道:“因為他欣賞朝小樹,上次他沒有殺,這次也不會殺。”

繼續問道:“也許不是因為欣賞。”

余簾說道:“不要忘記,他修的是劍。”

唐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劍者直也,如果因為唐國勢盛或書院之名,柳白便不敢殺朝小樹,那他如何能夠成為世間最強的劍聖?

唐說道:“柳白能勝過酒徒嗎?”

余簾說道:“柳的眼裏已經沒有酒徒,當然酒徒一定會死,即便這一次不死,但他終究會死在書院的手中。”

唐沉默片刻後問道:“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變化嗎?”

余簾揮著嫩嫩的手,打著秋風,隨意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變化。”

像山般沉穩的唐,聽著這句話忽然微微顫了顫。

余簾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說道:“雖然我讓大家等著我說的變化,但我真的沒有做任何安排,因為人算怎麽可能比得過天算?”

唐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最疼愛的妹妹,此時應該正在桃山為了那個該死的胖子而戰鬥,如果一切盡在天算中,那她如何能夠成功,然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