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一樣的奉天篇

她站在光明神殿裏,負手看著腳下的桃山前坪,看著陳皮皮插科打渾、撒潑耍賴,看著他作勢要解褲腰帶,並不覺得好笑,只覺得有些可笑。

她記得陳皮皮是誰,當年在長安城裏見過不少次,還給他煮過面條,他的身上流著道門最純凈的血,雖然在書院這種不敬之地生活了很多年,在內心深處依然保有著對自己的信仰,自然也有懷疑。

桃山前坪林畔站著天諭院的師生,還有數十名不起眼的雜役,寧缺站在人群裏看著祭壇處上演的鬧劇,不禁覺得有些焦慮。

那夜葉紅魚放他離開裁決神殿,說明某種可能是存在的,再加上葉蘇的關系,她今天至少應該會保持中立,然而她是高高在上的裁決神座,被你這個死胖子當著數萬人的面說小時候就被你看光了,難道還能忍?

像寧缺這樣擔心的人還有很多,其中便包括主持光明祭儀式的天諭院正副院長,神殿裏的人都清楚裁決神座是怎樣恐怖肅殺的存在,如果她真的被陳皮皮激怒,不等祭祀儀式開始便把他殺了怎麽辦?

天諭院院長不敢向裁決神輦望一眼,直接命令西陵神衛把陳皮皮壓到祭壇上,經由掌教同意,用最快的速度開始了祭祀儀式。

祭祀儀式上,神殿沒有頒布陳皮皮的罪行,而是直接開始,天諭院院長捧著黃金制成的帛卷,朗讀西陵教典裏的奉天篇,這篇奉天篇主要講述的是昊天澤被人間的諸大功德,向來被認為是神聖三篇裏最重要的一篇。

教典奉天篇便是今天光明祭的正式祭文。

院長以虔誠的姿態,平靜而真懇地讀著祭文,每讀一句,天諭院諸師生便會重復一句,聲音非常整齊而和諧。

不知道是有神官在旁指揮,還是純粹發於自覺,數萬名信徒也開始像天諭院諸師生那樣,開始隨天諭院院長的頌祭而重復。

頌祭聲越來越整齊響亮,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浪層間卻保持著完美的間距,逐漸響徹桃山,仿佛要讓高遠的天穹聽見。

陳皮皮坐在白石祭壇上,手裏端起先前擱到地面上的那碗清水,遺憾於沒能激怒葉紅魚殺死自己,想要喝口水潤潤嗓子,忽然間聽著如浪般的頌祭聲從桃山四野傳來,端著碗的右手不由微僵。

他出身道門,童年時便對西陵教典倒背如流,知道這篇奉天祭文很長,現在神殿諸人只不過剛剛讀完最開始的前兩段,裏面充滿了信徒對昊天的敬畏與愛,下一段便會轉到描寫昊天對人間的功德。

他身體微僵,不是因為下意識裏想要隨著數萬人把這篇祭文背完,而是因為他從如浪般的頌祭聲裏,感受到了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這道威壓是絕對純粹的力量,絕對高遠的境界,完全不應該屬於人間所有。

這道威壓並不是來自數萬信徒虔誠而整齊的頌祭聲,而是被信徒們的頌祭聲,從天穹裏召喚下來,換句話來這道威壓來自天空。

陳皮皮擡頭望向天空,只見那輪本有些清淡的秋日,變得更加燦爛奪目,無數道光線灑落在白石祭壇上,落在他的身上,光線裏蘊藏著絕對純粹的力量和絕對高遠的境界,這便是他所感受到的威壓。

那道威壓仿佛要把他壓進白石祭壇裏,他本就坐在祭壇上,這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的臀部仿佛要和那些微燙的白石連在一起。

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眉頭微蹙,手裏捧著的碗在光線的照耀下,啪的聲粉碎成末,碗裏的清水灑了他一身。

面對著來自蒼穹的威壓,人類下意識裏會臣服或者躲避,陳皮皮不想臣服,他想躲避,然而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動,就連保持著仰首望天的姿式,竟也是如此困難,脖頸處酸痛的難以忍受。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內雪山氣海的封禁忽然出現了松動,卻沒有什麽喜色,因為這不是復原的前兆而是雪山融化氣海泛濫的開端。

雪山氣海被封變成廢人,他依然樂天,因為他見過寧缺是怎樣踏上修行道的,既然寧缺行,自己這個絕世天才為什麽不行?他堅信自己能夠重築雪山氣海,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在昊天之下所有想法都是妄想。

陳皮皮保持著望天的姿式,看著秋空裏越來越盛的光明,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光線越來越密集。他雖然不知道光明祭最後的環節是什麽,但隱約有種直覺,自己最終將會融化在這片天空裏,從而告別人間。

寧缺一直在人群裏看著,他的目光穿過那些雜役的肩頭,落在白石祭壇上,黑眸裏反射著聖潔的光線,變幻不停。他很熟悉昊天神輝,知道當祭文頌讀結束的那一刻,落在白石祭壇上的萬道光線便會變成最純凈的昊天神輝,也就是信徒們所說的聖火,陳皮皮便會成為神輝裏的一道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