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桃花雨裏等人來

或許是隱形大陣被這柄劍遁入的關系,寧靜的桃山前坪忽然起了一陣秋風,風勢極柔,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一片黃葉飄落在這柄劍的劍身上,沒有碎裂,因為劍上沒有任何劍意,只是尋常,於是黃葉很舒服地彈了彈,重新落回地面。

這種尋常,太不尋常。

因為前坪上所有人都已經猜到這柄劍是誰的劍——只有柳白的劍,才能於無瞬間來到眾人眼前,才敢以這種傲然姿態飛臨桃山。

神輦上的萬丈光芒中,掌教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傾。

掌教有些怒,因為柳白的劍對著光明神殿,雖無不敬之意,卻沒有表現出臣服,更因為這把劍在他的神輦之後才出現在桃山前坪。

這說明柳白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他之上。

他是西陵神殿掌教,在他之上那便是在人間之上。

……

……

在書院後山,掌教被二十三年蟬重傷,眼盲手斷氣海潰,拼將壽元才逃回桃山,他本以為自己就此廢了,避在萬丈光芒之後不敢見人,因為心頭的那抹隱懼,然而誰能想到,昊天居然來到了人間!

從跪在昊天身前那刻開始,他便自數十年前小腹被重傷後,第一次擁有了真正的信心和勇氣,昊天降怒於知守觀,他如今便是昊天在人間真正的代言人,只要自己身在桃山便舉世無敵,柳白就算再強,又豈是自己的對手?就算酒徒和屠夫又哪裏敢對自己有絲毫不敬?

所以看著這柄自萬裏外破雲而來的劍,掌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然而那柄劍卻沒有什麽反應,依然保持著平靜尋常的姿態。

西陵神殿客卿有五,夏侯已死,書聖隱居,柳白卻始終是客卿裏地位最尊崇的那人,他的劍到了桃山便意味著人到了桃山,對光明祭表示了足夠的尊重,在這種情況下,掌教也不可能隨意做出什麽事情。

站在神輦旁的天諭院院長,今日負責光明祭儀式流程安排,見掌教沒有降下什麽諭示,便示意儀式正式開始。

充滿神聖意味的道門典樂,在桃山四處響起,漸漸在前坪匯集,進入所有人的耳中,天地之間的氣息隨樂聲而起舞,便又有風起,只是此時起的風不再是微寒的肅殺秋風,而是溫暖的仿佛到了春天。

山坳間的滿山桃花隨風輕顫,花瓣變得更加粉嫩,在秋天開始怒放,然後隨風而起,飄下桃山,在前坪上的空中不停飛舞。

飛舞的數萬片桃花瓣,向地面灑落陣陣異香,這種香氣並不是桃花的本香,要比人間任何花卉的香味都要濃,比芙蓉記的糖霜還要甜,然而進入人們的鼻端後,卻沒有任何膩的感覺,反而清新的像是雨後的風。

數萬名信徒仰首望著空中飛舞的桃花,看著這般美麗炫目的畫面,聞著這般沁人心脾的異香,迷醉的無以復加。

能夠通過各國道殿審核、又願意千裏迢迢來到桃山參加光明祭的信徒,自然是人間最虔誠的信徒,而基於某種簡單清晰的邏輯,但凡虔誠總是來源於苦難,所以數萬信徒中窮苦人占了大多數,還有很多信徒身患重病,甚至是奄奄一息,是被家人或背或擡才來到西陵神國。

當花香襲來,那些患病甚至是殘障的信徒,忽然覺得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些負面情緒奇妙地消失了,對苦難的生活再也生不出什麽埋怨的想法,甚至覺得精神都好了很多,因為他們仿佛在香氣中看到了昊天神國。

瘸腿的信徒扔掉了拐杖,跪到地上用雙手撐著顫抖的身體,對著桃山叩拜不停。擔架上重病難愈的信徒不顧家人的勸阻,無力起身也要自行翻身成俯拜的姿式,撐著虛弱的身體,用額頭不停觸著地面。

秋天裏的桃山前坪,拂著和煦的春風,數萬桃花便在風中飄舞,散發著令人迷醉的香氣,忽然間風停了,於是桃花便落了下來。

桃花紛紛揚揚落下,變成一場盛大的花雨。

數萬信徒沐浴在花雨之中,所有人都已經跪了下來。那些桃花瓣落在他們的身上,漸漸變成極柔軟的光絮,然後滲進他們的衣裳,鉆過他們的肌膚,最終進入他們的身體血肉,然後才漸漸消失不見。

瘸腿的信徒雖然沒有生出新肢,卻再也感受不到斷腿處傳來的痛苦,滿是膿水的傷口變得異常潔凈,紅嫩的新肉上出現了健康的皮膚。

重病的信徒漸漸獲得了生機,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折磨了他們無數年的病痛,就這樣被桃花雨一洗而凈。

沒有病痛的信徒,因為他們的虔誠,也獲得了極大的神眷,白發蒼蒼的老者忽然發現生出了黑發,年輕的男子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這輩子都沒有這般健康強壯過,婦人臉上的肌膚變得緊繃光滑,如果有人仔細觀察場間,甚至能看到幾名生的有些黝黑的少女信徒,她們的臉似乎變得白皙了不少,就像擦了好幾匣子昂貴的陳錦記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