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明志

木柚看著君陌的頭,右手緊緊攥著衣裳,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才清醒過來,顫聲說道:“你這是要做什麽?難道你真的要修佛?”

君陌在井畔剛洗完頭,清澈的井水在頭頂淌落,打濕了衣裳。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他沒有轉聲,說道:“讀讀佛經亦無妨。”

木柚顫聲說道:“你如此尊重師兄,可便是師兄要你多讀佛經,你也不予理會,那只不過是兩個不懂修行的孩子,你卻要聽他們的?”

君陌看著井旁地上水裏的那些發渣,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此生最厭佛宗,然而如今想來,或者因此錯過了些什麽。”

木柚傷心說道:“就因為你要從佛法裏找到回復的方法,所以你就要出家?”

君陌轉身望向她,看著她臉上的淚水,微怔說道:“我何時說過要出家為僧?我厭惡佛宗便是因為那些禿驢不事生產,不奉父母,怎會出家?我說的修佛只是讀讀佛經,想看看能不能助我靜心罷了。”

木柚聽他解釋,更覺傷心,流淚說道:“你把頭發都剃了,還來騙我。”

君陌有些笨拙地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頭發灰白有些難看,而且現在你每天清晨打理有些麻煩,所以剃了。”

木柚怔住,不可置信問道:“就因為這個原因?”

君陌點了點頭,走到她身前說道:“多看兩天便習慣,你不要難過。”

“剃了也好,說不定以後新長出來的頭發便能變回黑的。”

木柚破涕為笑,下意識伸手去摸君陌的頭。

君陌極重禮數,平時裏根本不會讓師弟師妹們接觸自己的身體,更不要說讓他們摸自己的頭,他此時他卻沒有避開。

只是很明顯,他忍的有些辛苦,神情很僵硬。

木柚輕輕摸著他光溜溜的頭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看著他認真說道:“我知道你厭惡佛宗,但今後可不能隨便罵僧人是禿驢了。”

君陌蹙眉說道:“修佛不代表要敬佛,就算佛祖復生,我依然要罵他幾句。”

木柚笑著說道:“即便要罵,你現在也不能再罵那兩個字。”

……

……

劍閣迎來了一位客人,那客人一身青衫,腰佩長劍,看眉眼裏的滄桑意,已至中年,但氣度不凡,自有一分瀟灑意味。

他是一名知命境強者,理所應當受到禮遇,但劍閣弟子們見過的知命境不少,之所以對他如此禮遇,不是因為佩服他,是因為劍聖大人的吩咐以及此人的背景,最關鍵的是此人很容易讓人覺得佩服。

劍閣弟子佩服他,是佩服他的膽量和勇氣,明明數年前雙眼被劍聖大人重傷,而且如今唐國已成舉世之敵,他還敢來這裏。

程子清看著那名青衫男子,緩聲說道:“朝先生請進。”

青衫男子正是春風亭老朝,朝小樹。

……

……

劍閣建在如劍般的山崖間。

崖後的山體中空,裏面隱著幽潭,只有最上方的洞口能夠灑落天光,潭畔修了座草屋,劍聖柳白便住在這間草屋之中。

朝小樹走進崖洞時,柳白不在草屋裏,而是在潭畔釣魚,寒冷的潭水裏隱約能夠看到遊魚的身影,釣線下方卻看不到魚鉤。

朝小樹走到柳白身後,施禮相見。

柳白沒有回頭,說道:“聽聞大先生釣魚時,從來不用魚鉤,所以我也想跟著他學學,只是釣了這麽多天始終沒有魚上來,你卻來了。”

朝小樹說道:“劍聖何須向旁人學?”

柳白把竹竿放到一旁,搖頭說道:“任何人都應該向旁人學習,便是夫子當年也曾經問道於老農,更何我們這些人。”

朝小樹說道:“此言有理,所以我今日前來向劍聖大人請教。”

柳白冷漠說道:“數年前,你才在長安皇宮觀湖知命,其後路經南晉,邀我出劍,我看在唐帝的面子上,賜了你一劍,於是你瞎了數月。就算如今你又有進益,又如何能是我的對手?若當年你直接入了書院二層樓,或者還有希望,現如今這請教二字何其狂妄愚蠢,實在不像你會說得出來的話。”

“您在劍道之上有若大河,我只是山野間的溪流,如何能較以宏偉?只是流水終向低處去,其間的道理還是相通的。”

朝小樹微笑說道:“我很明白自己確實沒有資格向您發起挑戰,只是我將要去做一件事情,可能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想在那之前彌補掉人生的缺憾,然而回首望去,我有朋友有兄弟,有妻有子有女,家父雖已年老,每頓還能吃兩碗米飯,在長安街頭還有力氣痛斥觀主,我沒有碌碌無為,做出了一些事業,雖然那些事業不大,卻是我願意做的。錯過了一些機緣,但我不覺得後悔。我不曾缺少勇氣,面對強大的敵人也敢於拔劍。我也從來沒有失去過冷靜,確認數十年來的人生過的很有價值,真的沒有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