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茶敘湯言

細長的木棍塗著紅漆,在帛制的軍事地圖上不停移動,仿佛就像根火把,要把這張地圖點燃,火苗在大唐的疆域上不斷蔓延。

大唐征西軍在高原上獲得大勝後,並沒有就地整休,也沒有回援,而是選擇穿越雄峻的蔥嶺,直撲朝陽城。

舒成大將軍統率的軍隊,孤軍深入異國,如果能夠最終攻克朝陽城,俘獲月輪王族,對於如今緊張的局勢而言,有很重大的戰略意義。

隆慶和那兩千名騎兵覆滅在長安城下,荒原騎兵震撼之余生出很多悸意,又缺少有效的軍事指揮,對東北邊軍殘部和義勇軍為主體的唐軍,已經無法構成太大的威脅,東疆的局勢漸趨穩定,已經進入到清剿的階段。

真正的威脅還是在南北兩方,鎮北軍補充了很多新鮮的兵員,甚至可以讓固山郡騰出手來支援東疆,但金帳王庭準備了數十年時間大舉南侵,其勢如火如雷,戰事依然進行的極為慘烈,唐軍始終處於被動防禦階段,在短時間內,還看不到可以殲滅王庭騎兵主力、繼而大舉反攻的可能性。

南方青峽處的局勢同樣緊張,西陵神殿聯軍的主力由南晉軍隊構成,真正的實力卻遠不僅此,無論神殿聯軍強攻青峽,還是繞道東疆北伐,都必將給長安帶來極大的壓力,甚至極有可能再次扭轉這場戰爭的走向。

然而令人極為不解的是,西陵神殿聯軍的攻勢,比想象中要弱很多,看糧草後勤的動向,似乎也沒有繞道北伐的打算。

宮殿內很是安靜,大臣和將軍們都覺得很困惑。

“神殿方面究竟在想什麽?”

曾靜大學士說道:“莫非神殿到了此時還想保存實力,等著我們與金帳王庭兩敗俱傷,才會真正開始進攻?”

“神殿想要和談。”

皇後娘娘指著案上的一封書信說道。

那封信色作明黃,是只有西陵神殿和大唐皇室才有資格用的顏色。

皇後說出的這句話,讓殿內的人們震驚無語,因為沒有人能夠想明白,在現在這種時刻,西陵神殿方面為什麽想要議和。

殿內再次變得安靜起來,沒有人說話。

即便如今是舉世伐唐,唐人也無所畏懼,但殿內的大臣和將軍不是徒有熱血的青年人,他們所擁有的最寶貴的氣質便是冷靜——只要冷靜下來,人們便能清醒地認識到大唐與整個人間之間的實力差距。

無論人口、物資、戰馬數量或是疆土面積,大唐都是世間最大最強的國家,但要和整個世界相比,則毫無疑問處於絕對的劣勢。

尤其是隨著東北邊軍在燕國都城覆滅,清河郡水師官兵的鮮血染紅了大澤,大唐軍隊的實力受到了極慘重的損失,雖然在書院和朝廷的搏命努力下,暫時緩解了亡國的危險,可如果要在金帳王庭和西陵神殿聯軍的南北夾擊之下繼續苦戰,誰也不敢說唐國究竟能不能撐下去,還能撐多長時間。

從理性考慮,西陵神殿提出議和,無疑是大唐現在最想看到的事情,然而在這種情況下的談判,大唐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現在都可以猜到,聯軍方面必然會要求大唐割土賠款。

開國千年以來,大唐逢戰必勝,從無降者,更無城下之盟,難道說現在自已這些人真的無法再堅持祖輩們的驕傲?如果真的迫於無奈要談,誰來談?誰敢冒著被唐人痛罵賣國求榮的罪名,在那份文書上簽字?

殿內的沉默,便是來源於此。

皇後娘娘說道:“朝臣們商議一番,究竟談不談,怎麽談,總之盡快擬個方徊出來,必須要快,因為慢一天便會多死一天的人。”

……

……

禦書房內,皇後娘娘看著那些墨汁尚未完全幹透的書帖,不知想起了什麽,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你都聽見了。”

寧缺把筆扔進清水甕裏,扯過一張紙擦了擦手,說道:“既然神殿要談,那我們就陪他們談,怎麽談都可以,就是不能吃虧。”

皇後娘娘說道:“既然占著優勢,如果我們不肯吃虧,神殿方面必然不會同意,所以既然要談,便要做好吃虧的準備。”

寧缺搖頭說道:“首先我們要明白,神殿方面為什麽忽然想著議和,要知道神殿聯軍的主力到今天為止,連場正經的仗都還沒有打。”

皇後娘娘問道:“在你看來,神殿方面主動要求議和的原因是什麽?”

書案上有一壺新沏的巖茶,書架裏有一套精美的茶具,寧缺把茶具取了出來,倒了兩小盅,把其中一盅推至皇後身前,自取一盅飲盡,然後取出茶具盒裏的所有物事,放到曲線微妙而美的茶盤海裏。

茶盤如海,可盛茶具無數。

寧缺把最大的茶壺從茶盤裏取了下來,說道:“我們現在可以確認的是觀主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