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歸來(上)(第2/2頁)

余簾平靜說道:“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有用。”

二師兄想了想,沒有繼續再問。

大師兄看著他空蕩蕩的袖管,看著他灰白的頭發,說道:“老師曾經說過,有些事情,既然無法改變,便要學會接受。”

“不是在意,而是遺憾。”

君陌望向草廬外那片灰淡的天空,說道:“我一直想像小師叔那樣,拔劍與天戰上一場,當老師在泗水畔登天而去,我更想著明朝終有一日,我能跟隨老師的步伐而去,如今看來卻是沒有了機會。”

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懂他的這番話。

大師兄嘆了口氣,說起另外一件事情:“皮皮走了。”

在後山,君陌和陳皮皮的感情最為深厚,此時聽著這消息,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觀主究竟能不能恢復?”

對於書院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君陌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看著寧缺。

草廬下醒著的所有人,都看著寧缺。

那天在朱雀大道上,寧缺曾經給過長安城裏的人們一個答案,今日他卻依然思考了很長時間,才肯定地說道:“不能。”

聽到這個答案,二師兄始終有些冷冽的神情,終於稍微松了些,便是吹進草廬的風,也仿佛變得溫暖了幾分。

觀主曾經展露出來的境界,是後山諸人心上最寒冷的那抹雲,雖然他在長安城敗了,但事實上他並不是敗給寧缺,而是敗給了驚神陣。

換句話來說,他依然是敗在夫子的手裏。

如果不是在長安城,而是在人間別的另一處地方,無論大師兄還是君陌,甚至加上余簾,都不見得是觀主的對手。

至於寧缺,更沒有任何可能。

……

……

瀑布的聲音,回蕩在小院裏,很是震耳。

寧缺當年一直想不明白,二師兄怎麽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入睡,也想不明白,師兄師姐們每次在小院裏議事的時候,是怎麽能夠聽得見對方的聲音。

他曾經向二師兄提出過這個疑問,當時二師兄的回答是:聽久了自然成習慣,只要心是安靜的,又有什麽聲音能擾耳?

時隔數十日,在青峽前經歷了七天七夜難以想象的廝殺,上演了兩場炫麗奪目的強者戰,君陌再次回到了自已的小院裏。

他第一次覺得瀑布的聲音有些吵。

他知道那是因為自已的心不夠靜。

天色已黑,他站在窗畔看著山上的夜穹,就像旅途中那樣,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望向自已空蕩蕩的袖管,微微皺眉。

與柳白驚世一戰,他斷了右臂。

肉身的殘缺,並不是問題,君陌左手持鐵劍,依然足以橫掃世間——問題在於心靈的殘缺——肉身與心靈,向來是一體兩面。

他很清楚,此生大概再也無法走到修行道的盡頭。

修行道的盡頭便是大道。

河流的對岸便是彼岸。

那裏不是五境之上,而是更高遠的地方,是只有小師叔和夫子才能到的地方。

是天空之上。

當今世間以劍道而論,他只比柳白稍遜一籌,但他更年輕,更有潛質,所以他本來更有希望走到那個地方。

如今這些希望,已經斷絕。

對於修道者而言,這便是最沉重的打擊,比死亡還要可怕,直欲令人瘋狂,即便是強如君陌,也漸漸灰了黑發。

但如果有人問他這一切到底值不值,他依然不屑於回答。

因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因為青山見他多嫵媚,水落不能復起,山垮亦不能復起,後悔這種情緒,從來與驕傲的二師兄無關。

能與柳白如此盡情盡意地戰上一場,如何不值?

只是……有些遺憾。

……

……

“如果不能與天鬥,與人鬥其實也很有意思。”

不知何時,寧缺走進了小院,他看著二師兄有些落寞的背影,說道:“觀主雖然廢了,但大師兄和三師姐也受了很重的傷,看不見的傷,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恢復,無論唐國還是書院,現在都很需要師兄你。”

君陌沒有回頭,說道:“不用擔心我。”

寧缺說道:“沒法不擔心。”

君陌轉身,看著他微笑說道:“些許遺憾,不想便是。”

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寧缺卻忽然覺得自已有些不認識站在身前這個男子,仿佛有些很微妙的變化,發生在他身上。

不是因為二師兄沒有梳髻戴冠,也不是因為他露出了少見的微笑,他依然是世間最驕傲的那個人,卻沒有了令人敬而遠之的氣息。

這種變化讓寧缺有些不適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君陌說道:“我只是有些不適應,負手時左手再也沒辦法握住右手,而且無法再行禮,最主要是儀姿頗為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