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如果天不能容我(第2/2頁)

這道聲音顯得很疲憊,甚至有些虛弱,但卻透著股極堅定的意味,所謂刺耳不是類似銳物磨擦鏡面的聲音,更像是打破鏡面的聲音。

那道聲音說的是:“那便滅了它。”

……

……

觀主望向人群後方,看到了寧缺滿是血汙的臉。

然後他看到了寧缺的眼睛。

他們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對視。

寧缺看著他說道:“人心所向,天必從之,天若不從,那便滅了他,我想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觀主看著他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堅定與信心,緩緩挑眉。

……

……

天下溪神指,讓寧缺身受重傷,信心遭受極大的挫敗,但那時,他的精神世界依然堅定,而後來,他卻漸漸開始變得有些恍惚。

他看著那兩名少年一邊哭喊著,一邊去做人間最難以想象的一次嘗試,於是他決定站起,他真的站了起來。

但他只能依靠著樸刀支撐自已虛弱的身體。

然後無數的普通人從他的身邊跑過,然後奔向死亡的黑色海洋。

他看到很多人在自已的眼前死去。

他覺得這是不對的。

這些普通人的選擇,完全違背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與他的規則相抵觸,雖然他在戰場上曾經見過很多類似的畫面,但今天看到的畫面,依然帶給他難以承受的精神沖擊很震撼。

因為以往的他,總是把自已放在局外。

今日的他,在這條街上,便在局內。

他的身體和靈魂,隨著那些鮮血的噴灑,隨著那些身體的倒下,那些靈魂的離散,終於緩緩降落在這個世界上。

以前他願意為長安城死去,那是因為責任和情感,對書院對夫子對師傅顏瑟對陛下的責任和情感,他堅持認為不是因為熱血。

他認為自已的血是冷的,當身體裏的血液開始變熱,甚至沸騰之後,他開始惘然,精神狀態變得有些恍惚。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種力量。

他曾經見過那種力量,並且不止一次。

但沒有一次比此時此刻在雪街上所感受到的更真切。

便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開始在他的耳中響起,在他的心裏響起。

他不知道那是朝二掰在說話。

那道蒼老的聲音,在唐國各地回響,他的意識仿佛也隨之而飄到這片大好河山裏,在各處,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

那些人在戰鬥,在行軍,在拼命,在赴死,在堅持,或者只是等待,但那種等待也充滿了一種令人感慨的韌度。

他看到了很多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接下來又有很多畫面,在他的眼前快速掠過。

他看到了柴房裏染血的柴刀、河北郡龜裂的田地,像鬼一樣的饑民,看到了莽莽的岷山,看到了老獵戶,看到了渭城的土,長安城夜裏的華燈,看到了荒原裏那片湖,看到了爛柯寺裏那座滿是青苔的墓。

他看到了很多人,也許談不上了不起,但那些都是人。

他仿佛回到爛柯寺石尊像前入定,仿佛還在魔宗山門的白骨山間與蓮生做著最後的談話,他仿佛看到那年夏天入符道時看到的原始部落裏的那名符師。

最早的人類在荒野間與野獸搏鬥,開始穿獸皮,吃肉,住洞窟,然後開始耕地,飼養家畜,吃更多的肉。人類繼續吃肉,並且想了很多煮肉的方法,確保肉很香,可以吃更多的肉,因為吃肉可以讓人變強。

他看到人類修築房屋,有了村莊與道路,最後看到了一座雄城,矗立在平原之上,似乎要把天空給捅穿——那是長安城。

他行走在長安城裏,看到了前些天曾經看過的包子鋪,那些青石板,想起那日曾經感悟到的那道氣息,那道只屬於人間的力量。

這種力量可以改天換地。

這種力量可以戰勝時間。

這種力量最普通也最不普通,最耀眼也最不起眼,是包子鋪的熱霧或城墻裏一塊青磚,但也是智慧的傳承和不屈的反抗。

寧缺忽然間覺得非常感動。

這種力量是如此的偉大。

他卻距離對方如此的近,能夠擁有如此真實的感受。

他感覺到自已的渺小,卻不像面對昊天時,會因為自已的渺小而憤怒,只會因為自已的渺小而心生敬畏向往。

因為再渺小的他,也是這道力量裏的一部分。

這道力量再偉大,也來自於無數個渺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