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第2/3頁)

在大河之前,君陌能夠站立不動如松,沉默揮劍相抗,已然超出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遠矣,然而河水難斷,如此遠遠不夠。

柳白的劍意至。

河水咆哮。

風吼。

冠落。

髻散。

君陌黑發飄舞。

他身上的院服,早已被割出了無數道細口,渾身是血。

但他沒有絲毫狼狽的感覺,依然莊肅,似乎還是在赴那場盛宴。

宴會還沒有結束。

他的神情依然專注,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木訥。

他繼續揮動鐵劍。

只是此時鐵劍不再大開大闔,而變得非常細膩。

細膩的有如木柚手中的繡花針。

君陌開始用鐵劍繡花。

轉瞬間,他手中的鐵劍不知顫抖了多少次。

大河是柳白的劍。

那些風與浪,便是先前鐵劍與柳白的劍數百次相遇的地方。

君陌在風中刻字,在河浪裏雕花。

他要用最細微的工具,去雕刻最宏偉的河山,用最悄然無聲的手法,去裝飾最瑰麗壯觀的畫面,就像是用時間和雨水琢磨檐下的青石板。

……

……

青峽之戰,從一開始君陌便清楚,自已最終要面對的,必然是柳白。

正如柳白先前所言,無論劍勢還是劍術,他都不如柳白。

他不是柳白的對手,只能另覓出路。

柳白曾經寫過一封信給葉紅魚,信紙上畫了一把劍。

寧缺看過這把劍,然後以浩然劍訣為交換條件,臨摹了一份放到了書院後山。

此番南下青峽之前,君陌對著那張紙看了很長時間,才定下劍意。

這種劍意,與他的性情完全相反。

但這是他經過審慎思考後,得出的唯一方法。

就像寧缺說的那樣,書院裏的人們,向來信奉一個道理,如果只剩下最後的方法,那必然就是最好的方法。

而且他對葉蘇說過,經過審慎思考,確定某個規則有道理,那麽就算千萬人在前,也能夠不退一步,這就是守禮。

所以哪怕他自已都想要反對,卻依然堅持。

……

……

為了戰勝柳白,君陌做了最充分的準備,由剛猛而至極細微處,把自已的劍術發揮的淋漓盡致,這確實是他最強大的時刻。

然而黃河終究是黃河。

柳白畢竟是柳白。

他不是河畔的柳枝,柳下放牛的牧童,不是羊皮筏子上的野漢,不是被推入濁浪裏的寡婦,不是河水裏的礁石。

他就是大河。

君陌的劍意再如何揮灑自如,在這條大河之前,依然稍遜一籌。

只是那麽一絲的差距。

空中的字尚未完筆,浪裏的花還差一瓣。

秋風便抿了痕跡,浪花斂了劍花。

他的劍破開鐵劍,來到君陌身前。

唰的一聲輕響。

二師兄的右臂齊肩而斷,遠遠落入青山中,不知落在何處。

柳白手中的劍,同時斷成兩截。

如果能再快一瞬,那麽便是柳白的劍斷在先。

君陌無法再快那麽一瞬,所以他握著鐵劍的右臂斷了。

他身上出現了無數道細微的劍口。

這些細口全部來自柳白的劍意。

他身上的書院院服全部被打濕,不停向地面淌著血水。

鮮血像奔湧的河流般,從斷臂處向外湧出。

……

……

看著身前的柳白,君陌的臉色很蒼白。

此時他的右臂已斷,鐵劍飛走無蹤。

柳白手中的劍,也只剩下了半截。

斷劍亦是劍,依然能殺人。

柳白沒有收手,因為他不能收手。

他的劍是大河劍,落下的是河水,去勢未盡便不能收。

覆水難收。

……

……

柳白手握斷劍,斬向君陌。

大河再現。

滔滔黃河奔湧之勢,更勝先前。

見大河者,必死。

人間沒有誰能抵抗這條大河。

因為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

……

斷劍越來越近。

甚至能夠看清楚斷劍處的金屬紋路。

君陌知道自已錯了。

從青峽之戰開始他就錯了。

更準確來說,在書院的時候他就錯了。

他不該看那張紙,不該看那把劍。

他不該思考柳白會怎樣做,然後才確定自已怎樣做。

那樣會讓他失去自已最強大的東西。

也許那個東西叫信心,或者叫驕傲。

他應該就像過去的這些年一樣,只思考自已應該怎樣做。

至於對手是柳白或者別的誰,那又有什麽關系?

看著河水撲面而來,君陌如此想。

若不看那把劍,便不見。

這把劍令世人見大河而沉醉,而心生絕望。

那麽,便不見。

知錯便要改,不拘何時何地。

所以面對這把世間最強大的劍,他閉上了雙眼。

大河奔湧,自天而降,似要沖毀青山前的整片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