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崤山夜雨,清河水紅(第2/3頁)

他感覺到大將軍的氣息越來越黯淡。

他跪倒在雨水裏,撕心裂肺地喊道:“不!”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將軍先前已經隱約看到了命運的走向,所以才會讓自己回鎮南軍,實際上是讓自己避開這場驚天之戰。

春風亭雨夜後,王景略從軍,便一直在許世將軍麾下。這些年來,他像子侄般服侍著將軍,自幼便習慣了孤單的他,開始喜歡上軍營的嘈亂,他甚至覺得許世大將軍就像自己的父親。

他微胖的臉漸漸瘦削,他那顆遊戲人間的心漸漸沉靜,他漸漸明白相對於自由,世間還有很多別的美好,同樣值得珍惜。

然而在今天這個雨夜裏。

那些美好都被撕碎了。

王景略跪在滂沱的大雨中,失聲痛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重新站了起來,抹掉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神情漸顯堅毅,轉身向北方狂奔而去。

他不回鎮南軍。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回長安城。

他要告訴長安城的人們。

許世大將軍死了。

那個殺死大將軍的可怕強者,正在向長安城而去。

而清河郡……叛了。

……

……

清河郡的風景明秀雅致,民宅白墻黑檐,高低互現,清溪石橋,與大唐別處的壯闊風景,有著很大的差別。

風景最好,還是富春江。

清河郡諸閥的莊園,都設在富春江畔,為首的崔閥莊園,自然占據著江畔最美麗蜿蜒的一段石岸,和最清秀的一片山林。

只是地處南方原野,山林雖秀,卻遠遠談不上險峻。

崔園深處的小樓裏,依然像從前那般昏暗。

崔老太爺把熱毛巾遞給身後的兒子,看著椅中那六名皓首老人,嘆息說道:“昊天垂憐,在我們死之前,終於能夠等到這場千古未有之變局。”

其中一名老人平靜說道:“所謂心意,早在多年之前便已定下,各族祖訓,時刻未忘復國之事,只是有些細節,仍須好生斟酌。”

崔老太爺平靜說道:“具體的事務,自然有族中子弟去執行,我諸姓在清河郡生息多年,斷然不會出任何問題。”

“大兄所言甚是。然則各族子弟在長安城中為官求學者眾,李家斷然不至於讓我們有機會接他們出城,這……該如何應對?”

“李漁殿下之所以信任我們這些老頭子,除了認為我們承受不起臨時轉向的撕裂,便是相信我們舍不得那些族中的血肉。”

崔老太爺淡然說道:“然而她不知道,我清河郡諸姓,從數百年前開始,便一心一意想著復國,根本不是臨時轉向,她也完全想象不到,為了完成復國大業,莫說那幾百個族中子弟,即便是死再多的人,我們也在所不惜。”

看著那幾名皓首老人復雜的神情,崔老太爺微微一笑,說道:“你們也不用提前便開始傷感,只要戰事進行的順利,李家為了日後的打算,說不定非但不敢對我們族中子弟痛下殺手,甚至還要好好供養著。”

“只是戰事真的能夠順利進行嗎?”

“道門籌謀多年,唐人驕橫奢浮,如今東北邊軍覆滅,金帳王庭南下,掌教大人親自出手,許世必死無疑,只要清河郡大開方便之門,西陵神殿大軍與晉軍揮兵北上,且不說唐國會否滅亡,但長安城再也無法對我們頤指氣使。”

“說起來,還要感謝那位書院十三先生寧缺,如果不是他要護著冥王之女,院長怎麽會遭天誅而死,如果不是他在荒原上一箭射死了燕國太子,燕皇此番又怎會像發瘋一樣,發起全國動員?”

崔老太爺微笑說道:“清河郡日後復國成功,當在富春江畔修一石碑,記載此番盛事,到時可千萬莫要忘了加上寧缺的名字。”

小樓裏響起老人們歡愉的笑聲。

……

……

清河郡諸姓的歷史,要比世間絕大多數國家都要綿長,在千年之前,這裏本來就是諸閥輪流統治的松散國家。

依憑著宗族禮法,崔宋諸閥始終保持著強大的凝聚力,而清河郡更是被他們經營的像是一塊鐵板,無論長安城怎樣試圖分化剝離,都只能觸及最外層的存在,而無法深入到清河郡的核心地帶。

如今的清河郡及陽關城,從城守到州軍將領,再到逾千名中低階官員,或者便是諸閥子弟,或者便是與諸閥有切身利害關系的人。

就連朝廷嚴厲看管的大唐水師,也被清河群諸姓滲透的非常厲害,這也不能怪長安城警惕性不高,水師招募兵員,自然是清河郡百姓應征居多,而清河郡的百姓與其說是唐人,還不如說是諸閥的下人。

隨著時間流逝,那些曾經不起眼的普通水師官兵,熬著資歷,積攢戰功,漸漸獲得了相對重要的職務,雖說水師的高階將領,依然全部是長安城任命,由別處調來,但水師中下層則已經無法擺脫清河郡的控制。